日出,微风,东军营。
梦昙坐在帐篷里的一面镜子前,那头卷发随意垂在肩上。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睡袍。她定定地看着镜中自己那张微胖的脸,双眼有节奏的眨着。眉宇间乏出疲倦的神色。
她无心打扮,梳妆台上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化妆品,可她却瞧也没瞧一眼。西军营里有五万男人,刚开始几天,她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露个脸,让那些饥渴了许久,如虎似狼的男人看着她那精致的五官,苗条的身材尖叫,垂涎欲滴。
但是没过几天她便感到了厌烦。
梦昙的梦里,幻觉里,总出现剑客天羽的影子,如蛆附骨、如影随形。这时她便会毫无缘由地感到烦躁,变得喜怒无常起来。
现在,只要闭上眼,天羽那张瘦削的面孔就会浮现在眼前。一夜一夜的失眠已将她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梦昙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别在来找我,走开,”她烦乱地自言自语。
这时,阿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嘴里不停嘟囔着,“主人,主人......”
见到阿成进来,梦昙蓦地镇定下来,像变了个人。很难想象,一个人会在一眨眼间竟会有如此大的转变。她愤愤地看着阿成,“慌什么?”几乎是吼出来的。
“西军开拔了,向这边进发而来,”阿成难掩眼中的忧色,“我们该怎么办?”
“好家伙,”梦昙轻笑,“我还没去找他们,他们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抬眼瞥了一眼阿成,“现在东军营五万枪侠都已是我们的同类,我看聂二凭什么跟我斗。”
“可现在是白天,而且晴空一片、万里无云,他们是有备而来呀。”
“这个我早有准备,”梦昙得意一笑,“我早已命人做了五万件斗篷。”
“斗篷?”阿成以为听错了。
“那可不是一般的斗篷,”梦昙自信满满,“狼王花了几百年才发明出来的。穿上它,天南地北、白昼黑衣狼人都可以畅通无阻。”
“我怎么不知道?”阿成有些怀疑。
梦昙瞪了他一眼,“你什么身份,”从梳妆台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用火柴点燃,“算了,你该知道的我会告诉你的。”
“那现在怎么办?”
“让张世仁来见我。”
“现在?”
“现在。”
阿成神色变得复杂,愣了片刻,退出了账外。
***
“主人,”张世仁拿下黑帽,微微鞠躬。他原本是苏青的副手,现在已成了狼人。三十出头的模样,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面色像所有大漠上的人一样黄中透着黑。一双粗糙的手,看得出没少吃苦。
一张圆饼脸。又短又扁的鼻子让整张脸看起来像张菜板。稀稀疏疏的几根眉毛,单眼皮下一双小眼睛,给人一种像得了某种疾病的感觉。但他实实在在是一个健康的男人。
“把斗篷发给战士们,”梦昙严肃地看着他,“让他们做好迎敌的准备。”
“战士”两个字咬得极重,梦昙尽量不让张世仁感到与自己的隔阂,甚至不露声色的故意引导他,让他自主的意识到与自己是同类。
张世仁刚变成狼人不久,他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狼人。最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既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类,又做不成一个纯粹的狼人。张世仁正介于狼和人之间,找不到归属感而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之中。
想过自杀,特别是在吸了三个曾经的生死兄弟的血后。有好几次,张世仁打开了左轮枪的保险,枪口已对准了自己的心窝子,但是他没有勇气开下那夺命的一枪。
他是个懦夫,不,谁能谴责一个爱惜自己生命的人呢?即便他是狼人!
“是,主人,”张世仁戴上那顶黑色高沿帽,眼里除了茫然再也见不到别的了。
梦昙从梳妆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一袋血,黑中透着红,在透明塑料袋里挪动着。张世仁眼睛倏地睁大,凸起的喉结蠕动着。裂开嘴露出两根突兀的狼牙。
血袋在张世仁的眼前晃了晃,梦昙开口说,“你感到那丝来自灵魂深处的渴望了吗?看着这诱人的血,别否认你的诉求,因为我也一样。”梦昙两根突兀的狼牙也露出,“你瞧瞧,我们是同类,我们有着一样的诉求,只有我们彼此才能真正的了解彼此。”
张世仁一把夺过梦昙手中的血袋,迫不及待地咬了下去,蹲下身子,急速将血喝光。得到了满足之后,定定地愣在了原地,因为这时作为人的灵识又像死神的锁链般直戳他的良知了。
梦昙走过去,抚摸着他的头,像一位慈祥的老母亲,“不必感到自责,因为这才是真正的你。”
张世仁抱住梦昙的大腿痛苦起来,鼻孔里流下一条长长的鼻涕。梦昙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哭得那么绝望,那么伤心。
梦昙抚摸着他的额头,过了很久才开腔说,“好了,哭够了就回到现实来吧,现在擦掉你作为人的最后一滴眼泪,为狼人的将来拿起你的武器,召集你的同伴去迎接敌人......”
张世仁缓缓起身,擦掉眼泪,神色倏地变得阴冷,这时他看起来已像一个真正的狼人了。
“主人,我去准备了,”话语从他的牙缝里挤出,冰冷得像冬季的冷风。
梦昙点点头,背过身去,她实在害怕那样的目光——只有绝情,没有爱。
***
边城西军由秦天带领,自西向东而来。着清一色服装——身穿黑色大衣,头戴黑色高顶边沿帽,脚蹬饰马头钉的黑色靴子,黑皮腰带上别两把银光闪闪的左轮枪。
分两波人,一万枪侠骑大黑马作为先锋由剑客庞龙和苏华领头。余下四万步行至东军营十里外,停下了脚步,远远地观望不再有任何的作为。
庞龙放下单筒望远镜,眼里闪过一丝忧虑。苏华轻蔑一笑,一把夺过望远镜,一本正经地看起来。
“个个身着黑斗篷,”庞龙若有所思,“怕只怕黑斗篷下都是真正的狼人。”
苏华放下望远镜,瞥了一眼庞龙,这次他没有反驳,蹙了蹙眉,说,“这身黑斗篷确实古怪。”随即他瞪着天羽,“你不是说狼人惧怕阳光吗?”
“只怕他们造出了能在阳光下行走的斗篷,”庞龙眉宇间凝聚着担忧。
“我看我们还是先折回向秦天大人请示,再做打算吧!”苏华坚定地说,不容推辞。
“不行,”庞龙厉声大喝,“正午时分快到了,现在绝不能回头。”
苏华冷笑,“我知道你顾念你的同伴——那个该死的剑客。但是我告诉你,我他妈也顾念我这些兄弟的性命。”看样子他是下了狠心,决计要回去向秦天请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