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都是臣自己贴身收着,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虽然保护了花竽,但心底的疑虑也慢慢指向花竽。
他虽然不想怀疑她,但那首出现在藏宝图上的情诗实在太古怪突兀,而且又是极女性的字迹,让他无法不怀疑可能是花竽调的包。
万一是真的,那花竽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她发现了真正的藏宝图之后起了贪念?
这个想法当下就被他推翻,他无法想像花竽会动“贪念”,这两个字根本与她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而且,男人对男人的忠诚或许不见得靠得住,但是一个深爱着男人的女人,她的忠诚是绝对无须怀疑的。
变成了情诗的藏宝图对太子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他非常沮丧失望,决定把这首情诗再偷偷放回密匣里。
藏宝图归还了原主,但是凌芮希的内心并没有真正感到轻松起来,因为太子当下虽然并未疑心于他,但是日子久了,朝夕间一旦触动心思,难保不会又怀疑起他的忠心,这一份猜忌在他们之间是永远无法消除了,而到底花竽有没有动过那张藏宝图,则成了另一个他心中的谜团。
他并不想疑心于她,现下最重要的就是把她找回来,真相也就明朗了。
他正恍惚地想着,突然看见叠翠至斜侧里奔出来将他拦住。
“四爷,等等!”
凌芮希回神看了她一眼。
“你知道什么吗?”直觉告诉他,叠翠想说的话一定与花竽有关。
叠翠四下张望后,把凌芮希悄悄拉到阴影处,小心地说道:“四爷,我知道花竽是被一辆骡车接走的。”
“骡车?”凌芮希震惊。“王府里根本没有骡车!”
“是。”叠翠点点头,紧张不安地咬着唇。“所以接花竽走的骡车一定是太太从外头雇来的。四爷,奴婢想,太太一定是不想让花竽再回来!”
凌芮希深深吸一口气,咬牙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叠翠低下头,小声地说道:“花竽是从后门被带走的,太太嘱咐我们不准对任何人提起花竽的事,否则也要把我们撵出去。”
凌芮希只觉得有股寒气从背脊无声无息地渗入骨髓。
“花竽到底犯了什么错,让太太非要把她赶出去不可?”他的脸上彷佛凝聚着霜雪。
叠翠仰头看着他,欲言又止。香灵夫人毕竟是凌芮希的生母,她就算知道了些什么,也不敢在他面前多嘴。
“你是看着花竽走出去的吗?”他握住她细瘦的肩膀,倾身问道。
叠翠点点头。“我只看着她从后门走了,临走前,她远远对我喊着,请四爷要早些接她回来。”
凌芮希心痛地闭紧双眸。
“她的叔婶住在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叠翠无奈地摇头。“奴婢去找雪笙和月筝问一问好了,也许她们知道,等问到了什么再来告诉四爷。”
“不用了,我自己去问。”他轻拍她的肩,奇怪地问她。“你怎么好似比她们其他人都关心花竽?”
叠翠耸肩笑了笑。
“那是因为花竽老实得有点傻气,人家骂她,她也不懂得回嘴,像没脾气似的。还有,明明她身上有许多绣帕,偏偏没有送迎月姊姊和锦荷姊姊,只送给了我一个人。我这个粗使丫头有什么地方值得讨好的?她也不管那些,也不懂得耍心计,我看她那么傻,所以就常常关照着她。”
“好。”凌芮希淡淡一笑。“你快回去吧,免得教人看见,又要轮到你被撵出去了。”
叠翠点点头。
“四爷赶紧把花竽接回来吧。”低声说完,她便转身跑开了。
凌芮希深深地叹息。
他不明白,让他如此心痛的人为什么是他的亲生母亲?
漆黑的天幕点缀着满天星斗,只见深沉的夜色中贴着一辆骡车的剪影。
夜静得一点声息都没有。
花竽靠坐在车内,凝望着璀璨星光,想着如果凌芮希此刻在她身边,她该有多幸福。
这样的分离,令她有着深深的疲倦和痛楚,但在心中也抱着一个期望——如果凌芮希关心她、在乎她,便一定会把她接回去。
她从十岁进兰王府以后,就不曾再踏出兰王府一步了,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无比的陌生,她不知道这辆骡车将要把她带往哪里去,因为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叔婶住的地方该怎么走。
“我虽然收了二两银子,但你到底要去哪儿也得说个清楚,我可不想陪你大半夜里逛大街!”年约四十岁的车夫没了耐性地骂道。
“我就只记得县门前有个打铁铺,我叔婶就住在打铁铺的后面。”这是她唯一残存的记忆了。
“这儿就是县门前了,我的骡走得快没命了,就是没看见打铁铺啊!”车夫累得火都上来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打铁铺了?难道经营不善倒闭了?”她耸着肩,冷静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车夫一听,气得脸绿。
“我看干脆把你带到『玉楼春』算了,有大笔银子可以拿,我还能回家睡觉。”
“『玉楼春』是什么地方?”她傻愣愣地问。
“服侍男人的地方。”车夫淫邪地一笑。
“这可不行,我是四爷的丫鬟,不能服侍别的男人。”她正经八百地说。
“你家四爷是谁?”喊“爷”的想必有些身分地位。
“凌芮希呀!”她甜笑道。“你把我送到以后,一定要告诉四爷我人在什么地方,请他一定要来接我回去。”
“那是谁?”车夫狐疑地问。
“你怎会不知道?你不是王府的仆从吗?”花竽奇怪地反问。
“王府的仆从?我不是啊,我是拉骡车的。”车夫听见“王府”两个字,耳朵立即竖了起来。
“你不是王府的人?”花竽吃了一惊。“你刚刚明明在兰王府门前等候着的,怎么不是王府的人呢?”她一直以为车夫是王府的仆从,所以才会如此放心地跟他走,还想着以后这个仆从会再来接她回去,想不到结果竟然是这样。
“我带你离开的地方是兰王府?”车夫比她更吃惊。“来保只把我拉去一个小门,看起来也不起眼,没想到竟然是兰王府?”
花竽突然感到害怕起来,她竟然跟着陌生人走了!她这一走,凌芮希怎么可能找得到她?
“你刚刚说要把我带去什么地方?”她警戒起来。
“你说『玉楼春』吗?”
“那是什么地方?”她感觉到了危险。
“妓院啊!”车夫嘿嘿笑了两声。
花竽惊抽一口冷气,“妓院”这个词汇她在书里见过,那是一个卖身的地方,一旦她进了“妓院”,就会永远出不来了!
“你不能带我去那儿!现在就立刻带我回兰王府!”她惊慌失措,气急败坏地嚷起来。
“我拿了来保二两银子,说要把你远远带走的,现在又叫我把你带回去,我怎么跟人家交差?”
“你要钱还不容易?你只要带我回兰王府,我身上存的银子全都给你!你要是嫌不够,我再找姑姑要,姑姑还会给你钱的!无论如何,你都要把我送回去!”她绝对不能沦入妓院,也不能流落街头,她唯一的归属只有兰王府,她所爱的人也都在兰王府。
“要我这么跑很累人的,我的骡也快累坏了,直接把你带到『玉楼春』可以得赏钱五十两呢!”车夫狮子大开口,就等花竽上鈎。
没有处世经验的花竽立刻自己送上门。
“好,五十两就五十两,你送我回兰王府,我一定会凑足给你。”
五十两等于车夫拉骡车一年的收入,他欣喜地掉头,把骡车往兰王府的方向拉回去。
这样一来一往的折腾,回到兰王府时天都已经快亮了。
好不容易看到王府大门,花竽虽然累得头昏眼花,但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
“说好的五十两银子呢?”车夫摊手要钱。
花竽从包袱里取出她存了半年的五两银子给车夫,有些气弱地说道:“我身上只有五两银子,你先拿着,等我去叫门,再找秦姑姑凑银子给你。”
“只有五两银子?!那你还说得那么大声可以给我五十两!”车夫怒骂。
“你别着急,秦姑姑那儿有银子,如果可以见到四爷,他也会赏你银子的!”她急切地解释。
“好,你说的,我在这儿等着,你可别想赖!”
“不会。”花竽心急地跳下车,拍着王府的大门喊着。“开开门,我是『云养斋』的丫鬟,替我开开门!”
大门只开了一道缝,守门的狐疑地看了花竽一眼后,说道:“你等着,回了太太以后再放你进来。”说完便又关上大门。
“别回太太!求求你别回太太!”花竽焦急地喊着。
大门内没有动静了。
王府里有一层一层的关卡,花竽知道自己想要顺利回到“云养斋”见凌芮希是件困难的事,很可能中间就被香灵夫人拦走了。她害怕再见到香灵夫人,可是老夫人和秦姑姑在后花园阁楼里几乎足不出户,想见她们也不容易。
“怎么回事?没人理你吗?你可别抵赖,否则我马上拉你走人!”车夫在她身后跺着脚问。
“不,不会,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想看应该怎么办?”她一手撑着大门,一手扶着头,也许一夜劳累,她觉得头很昏。
“我看你根本没钱给我,居然敢骗我拉你回来!”车夫恶声地骂道。
“你别急,我正在想法子,只要见到四爷或是秦姑姑就行了……”她的头更加昏眩起来,整个靠在大门上,几乎站不住。
“你别给我装死!过来上车,把你卖到『玉楼春』自然有银子了!”车夫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往骡车上拖。
“放开,我要见四爷,求你了!”她呜咽地哭出来。
王府大门忽然打开来,花竽欣喜地回过头,看见一个面生的仆从冷冷地对她说——
“太太说『云养斋』里没有你这个丫鬟,叫你快点走!”
花竽脑中一阵晕眩,耳中嗡嗡乱响,只感觉到自己的双臂被人硬拉硬扯着,她全身冰冷,彷佛快要失去知觉。
让我见四爷——
似乎听见自己凄厉而痛楚的呼喊声,她缓缓闭眸,像一片落叶般地软软倒了下去。
恍然间,她听见了凌芮希轻唤她的声音,在昏厥以前,她看到朝阳穿过云雾,温柔地在她冰凉的脸上轻拂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