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芮玄自落水后始终昏迷不醒,身体烧了又退,退了又烧,王府家中上下人等个个心如乱麻一般。
凌芮凰陪着母亲白淇茉过来探视,雪笙跟在他的身后,只见香灵夫人坐在床榻前哭得呼天抢地,凌芮玄的两个婢女彩云和彩霞跪在床前不停拭泪,而香淳公主却默默地在离床榻稍远处,面无表情地怔坐着。
香灵夫人一看见他们进来,立刻指着他们又哭又叫道:“我的儿子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都是你们害的,你们也得死在我的手里不可!”
雪笙心头一震,不安地看了凌芮凰一眼。
凌芮凰冷眼不语,只是默默地站在床榻旁望着凌芮玄。
原本从池子里将他救上来时,他的脸色是青得发紫的,此刻看起来虽然仍有些淡青色,但已经明显好看了许多,只是不断高烧的缘故,让他一直没办法清醒过来。
“香灵姊姊,是芮玄自己要拉着芮鼎和芮凰喝酒,现在出了事怎么能怪到他们的头上呢?”白淇茉含怒横了她一眼。
“香灵,你别动不动就把死字挂在嘴边行不行?”兰王爷满脸伤痛与焦灼的神情,转过脸来对着凌芮凰问道:“芮凰,我听彩云和彩霞说,自从大婚之后,芮玄每天都跟你们一起喝得醉醺醺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凌芮凰欲言又止,低声说:“父亲还是等大哥醒来以后再问他吧。”
“王爷,其中原由谁都猜得出来,还用得着盘问芮凰是怎么回事吗?”白淇茉有意无意地瞥了眼香淳公主。
香淳公主突然慢慢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雪笙低着头,偷觑香淳公主一眼。
她可以明白为什么凌芮玄无法亲近香淳公主了,香淳公主的容貌确实不是一般的丑陋,甚至可以说丑陋到有点恐怖,乍看之下会有猛然受惊的感觉。
“你最好祈祷你大哥赶快醒过来,否则我跟你没完没了!”香灵夫人恨恨地指着凌芮凰骂道。
“姊姊,你怎么一直冲着芮凰来?”白淇茉瞪着她。“芮玄落水之后,是芮凰把他救上来的,要是没有芮凰,芮玄现在——”
“你闭嘴!”香灵夫人咬牙切齿道:“凌芮凰,你大哥喝酒,你不知道劝阻,还陪着喝,两个人喝到不醒人事,芮玄还失足掉进池子里,当时只有你和你的丫鬟在场,到底芮玄是怎么掉进池子里的?是不小心还是有人故意害他的?你自己心里有数,这件事你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你怎么能说是芮凰害的?这根本就是意外呀!”
白淇茉打从心底是怕着香灵的,但此时也被她激得按捺不住。
“意外?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意外!”香灵夫人冷笑道。“我身边就两个儿子,芮希为了一个贱丫头负气离开我,现在芮玄又出了事,难道就这么巧都是意外?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暗地里干的好事,要把我的儿子一个个夺走!”
凌芮凰眼中的怒意似流星一闪而过。
“香灵,你也想太多了,芮凰怎么可能做这种陷害大哥的事?你也把他想得太坏了。”兰王爷皱起眉头。
香灵夫人骤然大哭了起来。
“芮玄,我的儿,娘现在只剩下你了,你快醒一醒啊!”
雪笙用力压抑下内心的嫌恶感,香灵夫人自己做出夺走别人孩子的事,便以为天下所有的人心肠都如她一般狠毒,她多想当面揭穿她的蛇蝎面孔,但是凌芮玄此时仍昏迷不醒,生死未卜,那日凌芮玄醉后说的话只有她一个人听见,若没有实证,她贸然脱口而出说不定会反被狠咬一口。
她希望凌芮玄不要死,一定要好起来,她需要他这个证人。
香灵夫人害死了老夫人的孩子,她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兰王爷的视线落在雪笙清丽的脸上,深深地看了几眼,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就是雪笙?芮玄落水当时,你正好在他身旁?”
“是,王爷。”雪笙低声回话。
“芮玄为何忽然落水?”兰王爷望着她,注目良久。
雪笙轻声答道:“大爷醉得不轻,不知为何爬上了亭子的栏杆,奴婢实在拉扯不住,大爷就失足栽进池子里了。都是奴婢不好,没能拦得住大爷,才会发生如此不幸。”
“喝醉酒的人会干出什么事谁能料想得到?你也不必自责了。”兰王爷反倒劝慰起雪笙来。
雪笙留意到自从她走进来以后,兰王爷的目光好几次悄然从她脸上扫过,此时和她说话又是如此和悦,她心中暗想,莫不是因为她的容貌神似当年的老夫人,也许兰王爷对老夫人仍然有余情的。
她深深吸口气,侧转过身,向凌芮凰屈了屈膝,低低说道:“六爷,大爷落水,都是奴婢看顾不周,奴婢心中一直愧疚难安,奴婢恳请留在这儿照顾大爷,直到大爷康复为止。”
凌芮凰惊住,抑制不住眼中的错愕。
“这个丫头真是招人疼啊!”兰王爷微笑颔首。“芮玄现在病着,彩云和彩霞轮流照顾也快累坏了,而且公主才刚嫁过来不久,这儿的确很需要一些聪明伶俐的丫头帮忙。芮凰,你就把雪笙借给芮玄吧。”
凌芮凰沉默地凝视着她的双眼。
“王爷,我不许!”香灵夫人怒声拒绝。“谁知道芮玄意外落水是不是他们主仆两人搞的鬼?现在还要把这丫头摆在芮玄身边,那不是更危险吗?我绝对不答应!”
雪笙含笑直视着香灵夫人,眸光坦然。
“倘若六爷和奴婢存着这样的心思,那么大爷落水的当时,六爷又何必跳下水救人?夫人,防人之心不可无没有错,不过从小老夫人也教导我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
香灵夫人语塞,一迳盯着雪笙幽幽地冷笑。
“果然是若兰调教出来的,真是聪慧伶俐。”兰王爷赞许地笑道。“芮凰,你就暂时割爱吧,等芮玄身体好起来,就把雪笙还给你。”
凌芮凰自始至终不发一语。
临走时,雪笙送凌芮凰走出“涵碧馆”,凌芮凰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与她说一句话。
雪笙知道她的决定又再一次伤害了他。
她爱他,但是她也爱老夫人,要为老夫人讨回公道,她要香灵夫人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如今,她最需要的是凌芮玄这个人证,她必须等他清醒,必须亲近他,必须让他再把那夜说过的话当众说一遍,而且一定要王爷亲耳听见真相。
“六爷,等大爷病好了,我就回去。”
她凝视着他的背影,柔声说。
“你不会回来的。”
他头也不回,声音冷得没有温度。
雪笙心头一凉,怔怔地站住。
凌芮凰忽然停步,转头看向她,眸底一片深沉如海的黑暗。
“原来,这就是你不想让我收房为妾的原因。”他讥讽地一笑。
雪笙身子一震,不敢想像他有这样的误解。
“你选择大哥没有错,我无话可说,毕竟在王府里,我的地位和权力确实远远不及他。”
他的口吻听起来如此云淡风轻,淡得听不出丝毫情绪。
“不!不是这个原因!”
雪笙急着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辩解起。
他凝望着她惶惑的眼,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
“如果你在乎的是地位和权力,那……无所谓。”
他懒懒地挑眉,眼神有些落寞,有些无趣。
雪笙不忍看他这样的神情,匆忙上前想握住他的手,但他却轻轻挥开,冷冷地转身离去。
为什么总是这样?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在伤害他?
如果,她可以自私一点,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雪笙在“涵碧馆”一留就是半个多月,每天和彩云、彩霞三个人不眠不休地轮流照顾凌芮玄。
当凌芮玄慢慢清醒之后,对自己如何失足落水、如何大病了半个多月的事都没有了记忆,见到雪笙也没有太特别的反应,雪笙好几次试探那一夜发生的事,他都完全不记得,唯独一看到香淳公主就面露恐惧的表情。
自从嫁进王府以后就不曾与凌芮玄圆过房的香淳公主,在凌芮玄病好了以后,就立刻带着奶娘和宫女无声无息地回宫去了。
香淳公主一回宫,兰王府就全部乱成了一团。兰王爷担心香淳公主回去告御状,皇上要是知道凌芮玄和公主并没有圆房,一旦怪罪下来,所有的人都会吃不完兜着走。
这日,兰王爷怒气冲冲地来到“涵碧馆”,气急败坏地大骂了凌芮玄一顿。
“公主是长得不美,但她毕竟是公主,你毕竟是娶了她,她毕竟是得罪不得的,你怎么就能躲得连圆个房都不肯,太不像话了!”
凌芮玄大病初愈,气色仍不好,面对父亲的责骂,也只是懒懒地不想搭理。
“王爷,芮玄病才刚好,你这不是在刺激他吗?”香灵夫人一边命彩云喂凌芮玄喝蔘汤,一边说道:“要圆房也得两情相悦才行,那公主生得确实丑陋,也不能全怪芮玄呀!”
“还嫌人家公主丑陋?当初皇上要指婚时,你就巴不得选上芮玄,现在公主真的嫁进来了,才嫌人家长得丑陋?要不是芮玄是要承袭兰王府爵位的人,皇上也不会挑上他!”兰王爷重重叹口气,彷佛自言自语地说:“早知道也许挑芮凰会好一点……”
雪笙闻言呆怔了一瞬。
听到芮凰的名字,她的心底掠过一阵隐痛。
这半个月来她虽然留在“涵碧馆”里,但一有空就会回去“翔鸾阁”,可是凌芮凰都避不见面,也不许粉儿和云妞开门放她进去,甚至要粉儿传话给她,说她已经是大爷的人了,叫她以后都不要再回来。
她知道她伤他很重,但是他这样对她形同陌路,让她痛苦不已。
为了老夫人放弃了凌芮凰,这便是凌芮凰对她的报复吧?
“芮玄,过两日等你身体好点了以后,进宫去把香淳公主接回来,就是要磕头、要下跪,你也要把公主给求回来!”兰王爷用命令的语气对凌芮玄说道。
凌芮玄垂着目光,思忖良久后,淡淡地说:“父亲,我没有办法把公主当妻子,我真的没有办法喜欢她。就算把她求回来,也只是一个虚假的婚姻,根本没有意义,想要圆房也不是硬逼着就可以做的。父亲,如果可以不娶公主,我愿意放弃承袭爵位。”
香灵夫人霍地站起身,怒道:“芮玄,你疯了吗?这种话岂是可以随便说着玩的!”
“我不是说着玩,我是认真的。”凌芮玄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住口,不许再说了!”香灵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公主是皇上指婚下嫁的,可不是想退婚就能退婚,芮玄,你这分明是让我为难。”
兰王府以手覆额,神情万分苦恼。
“父亲可以编个理由,就说儿子落水后身子孱弱,无力服侍公主。”凌芮玄淡笑道:“如果承袭爵位就必须要娶公主,那我宁可放弃。对了,芮凰如果愿意娶公主,那就让他承袭爵位好了。”
“你可是认真的?”兰王爷沉着脸看他。
“当然是认真的,反正芮凰是亲弟弟,谁承袭爵位又有什么要紧?”
凌芮玄清淡一笑,一脸与世无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