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军满面的汗水,喉头上下吞咽,侧颊上青筋不断跳动,他有些紧张。
最近一段时间,他常常紧张,有时是因为生命危险,有时是因为暗地里做了亏心事而心虚,而有时侯,他的紧张里还会夹带几丝兴奋。
这种兴奋类似于一位疯狂的赌徒知道自己即将在下一轮的牌桌上大杀四方,拔得头筹,赢得所有人的羡慕与爱戴时产生的情绪。
为了那一刻的光辉与荣誉,他愿意继续蛰伏、隐忍,伏低做小,麻痹那些注定成为他手下败将的人,愿意忍受宵小的嫉妒、中伤,因这些灰尘污损会将他衬托得更为成功。
他准备做一件事,一件必须背着所有人才能去做的事。
但这件事还不到时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暗暗告诫自己。
因此他戴上微笑平和的假面,假装自己一切安好,拒绝了其他人(包括自己亲弟弟)为他检查伤口、重新包扎的提议。
他的右手太痛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挑战他的生理极限。痛感像是细绳锯木、鸟喙啄尸。但是没关系,隔着密密实实的布条,谁都不能猜出他的伤势。
他听到了希望的前音。
“还有三分钟。”季铭报时。
他们此时就近呆在了楼梯附近的一间教室内,几人围坐着并不言语,犹如沉默的石像。
两分钟。
一分钟。
十秒、五秒、三、二、一。
零.
乌云遮蔽了月亮,不知从哪里掀起的妖风从窗外呼啸而过,席卷着花坛间、林地里成年累月堆藏起的枯败枝干,啪啪作响地拍在教室的窗子上。
很快,云散风收,万籁俱寂。
除了那倏忽来又倏忽去的狂风,什么都没有发生,夜色仍是从前的夜色,彼此还保持着从前的姿势。
“为什么?”王中军首先沉不住气,质问道:“你手机坏了?报错时间了是不是?”
季铭没有理他,看向赵朴,问:“会不会我们推测错了?之前两次午夜12点的诡奇传说都是偶然?”
赵朴摇摇头,谨慎地表示:“不应当。”
“废话!当然不是偶然!”王中军烦躁地在周围走了几步,一屁股坐下来,道:
“好吧。那我再和你们多说几句。”
“照前两夜推测,午夜12点一定会有一个诡奇传说。”
几人都看向他,王中英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一天晚上,我和我的第一任同伴——哦,我指的不是你们后来遇到的大个子情侣,他们是第二任——在不断躲藏管理员搜捕的过程中,不由自主地进入了一个诡奇传说,那时正是12点整,但我们两个当时疲于奔命,并没有注意到。”
“那个传说难度不大,只需要稍微动一点点心思。”他没有继续细说自己经历的第一个传说,话锋一转:“总之,我顺利地破解了它。”
赵朴注意到,王中军的第一任同伴这时候从他嘴里消失了,或许是死在了这个低级传说里。
“我后面偶遇了齐欢和她的大个子男朋友,因为和齐欢在平日里有过几次交流,也算半个熟人。大家都势单力薄,所以暂时组队。”
“我们来到图书馆,我从他们嘴里诈出来:他们也刚刚从12点自动出现的诡奇传说中闯出来。”
“我当时已经有了几分怀疑,后来你们突然闯进图书馆,”王中军看了一眼赵朴说:“我躲了起来。”
当夜没有再发生什么,第二夜王中军就与赵朴等人正面对话了。
“我后面记挂这件事,特意问了中英,听说你们第一夜12点遇到了芭蕾舞女。再加上第二夜12点,我亲身经历的松园怪谈……”
王中军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实证搞得十分确定:“赵朴,你的推测绝对正确。”
午夜12点——就是传说自己撞上玩家的时机。
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了,赵朴说:“我们已经进了传说中?”
众人听到后并未感到恐怖,而是油然而生出一种放下心来的踏实感。
事实上,经历了这么多事,哪怕是胆子小的估计也已经被吓麻了。
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情况,要命的诡奇传说竟然已经准时来了,他们只是有些笨拙,尚未察觉罢了。
李尧晃动了一下身边的桌椅,确认道:“都是实物。”
赵朴道:“你们确定,不知道类似于这种背景的诡奇传说?”他问的其实是季铭与王中军,两人对望了一眼,互相无言——这种背景是哪种背景?午夜教室?狂风?——只好说:
“没有。”
赵朴想了想,保守地道:“先试试能出去这间教室吗?”
或许是一个密室逃生类型的传说呢?
王中英离门最近,闻言谨慎地打开了一条缝,走廊里静悄悄的,和他们进来时比起没什么异常。
王中英于是试探性地迈出去一只脚,等了片刻,身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异状。
“王哥?”李尧道:“怎么样?艰涩吗?阻力大不大?”
电影里常有一种特殊材料,用它做成一张隐形的薄膜蒙在门上,有人经过时,以薄膜为分界线,前半部分身体会在他人视觉上消失。
王中英收回开小差的思想,回复李尧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
“怎么着?”
王中英绞尽脑汁,给定了一个词语:“丝滑。”任何品牌的巧克力和奶茶都无法媲美的空无一物而产生的丝滑。
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就是一扇打开了的木门。
几人都站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地向外走,赵朴在后面嘱咐说:“那就再试试,能出去这座教学楼吗?”
他们小心地行进,仔细注意着周围有没有什么能昭示诡奇传说的被忽视掉的细节。
世人大多有这种经历,除了自己之外空无一人的建筑中,深夜时常会现出很多奇怪的杂音,这些杂音并不频繁,也并不可怕,找不到任何原因或是根据,但它们就是发生了。
民间传说,那是因为附近鬼怪的外貌在设计时没有把握好分寸,为了吓人效果放弃了科学性、严谨性,导致自己的装备口径不一。眼珠子小了,卡不住框,因而掉在地上发出声音。它今夜要是自己能捡到,声音就会消失,要是遍寻不获,找不到了,它会趁你熟睡来到你床前给自己重新挖一双眼珠。
专家们被民众问得烦了,没办法也会站出来讲几句话,对这种怪声做出解释:
家里东西多,专家会说是你杂物没有放稳掉在地上了;
家里空荡荡,那就是因为太空旷,气流乱窜碰撞时发出了声音;
没有开灯的话,可能是有老鼠蟑螂之类在黑暗中不停蹦跶;
开了灯亮亮堂堂,那声音的来源一定是你看不到的墙体内部有钢筋断了一根;
住得高,飞鸟会冲到你家窗台或房顶给你制造杂音;
楼层低,由于某种微妙的传导机制,你听到的很可能是地下水在岩层中活动的声音。
当外力实在无法解释时,专家会换个方向,想必一定是你的脑神经出了一些或大或小且难以治愈的问题。
几人出楼的过程中,也会被这些小插曲困扰,每次胆战心惊又隐隐兴奋地去查看噪音来源,又十分失望、念头落空地发现这只不过是因为太过敏感而带来的错觉,实际上一切如常。
他们走出大楼,外间已没有风。
“现在回去吗?”
赵朴想了想,现在才是半夜,今晚仅仅拿下了一个诡奇传说,就此打道回府未免过于浪费时间。
“逛一逛吧?”赵朴说,兴许能凑巧遇见管理员,然后尾随其后找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