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英独自瑟缩在墙角,神情呆滞、表情僵硬,脑部神经抽痛着,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同屋的其他两人身上俱出现了奇异的景象:
幽蓝的光芒温柔地围绕住李尧,在他周边一方尺之内,空气犹如被翻搅过的流体,无端产生的波纹便向四面八方散开传导,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理智告诉王中英:
自己须得尽力离他远一些。
这份理智并非是自然生成,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冲击教会了王中英好好做人。
如果说李尧这边的异变风平浪静、温顺平和,那么赵朴那里的事态可以说是暴烈凶险、异常可怕了。
几分钟之前。
金色与红色在不断碰撞、摩擦、缠斗、爆炸,王中英隐约记得那最初只是两个分开的独立出现的光团,它们一样的明亮强盛,环绕住沉睡的赵朴作相向运动,随着距离逐渐拉近,赵朴的眼眉突然皱了起来。
王中英试图靠近查看队友情况,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拍在胸口,重重将他扫射开。
他横飞到墙上,因被撞到头颈而眼前一黑,昏昏沉沉爬起来就听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燃烧——却又不是火焰的噼啪声;像是什么东西在爆炸——然而听起来又很沉闷、遥远、微小。
他听不了这声音。
有人膈应钥匙划在铁质栏杆上的声音,有人恼火尖锐指甲在黑板上磋磨的声音。
王中英从前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现在脊骨却在这种声浪下颤栗、脑中犹如被灌下半腔冰水,激得他牙都要酸倒。
然后便是招领柜的玻璃展窗不知为什么震动起来,在“嗡嗡”声中碎裂成细小的渣滓,洒落在地。
金色与红色终于完全相遇,王中英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他施压过来,他跪在地上,瑟缩起来,突然失去了站立直行的勇气。
冷汗不断流下又蒸发在空气中,好一会儿他才能不受影响、自如呼吸。
红色与金色已经完全融合,耀眼的光团失去了攻击性,此时正逐渐渗入赵朴的身体。
李尧那里的蓝光却依然闪烁,包围环绕住他,似乎是一面守护的屏障。
王中英心想:这两人究竟惹到了什么?这些五光十色又怎么回事?
“笃笃。笃笃。”
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他一个激灵醒过神,僵着身体犹豫起来。
会是谁?
校园里的丧尸?
还是察觉到问题的管理员?
“李尧?”门外的人声停顿了片刻,接道:
“赵朴还是王中英?”
季铭的声线很好辨认:“开门。是我。”
……
季铭进了门,手中竟然拿着不少东西:
左手提了一个绿色的无纺布袋:里面看起来沉甸甸满当当,右手握着几杆形状不一的长棍。
“这是什么?”
季铭没有回答,反倒问他:“他们怎么回事?”
他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对王中英指指袋子说:“里面有一罐蛋白粉。”
王中英现在才感到饥饿,他舔了舔嘴上翘起的干皮,回答说:“都睡着,但是……”
他犹豫起来,不知道该怎样描述刚才所见,季铭却点点头,淡然道:“还没有完全开启Cesium是吗?”
他此时走到李尧床边,看了看对方如死人一般灰白的脸色,又伸手试探,见他呼吸还算平稳,才故意说:“命还挺大。”
王中英强迫自己停下不断向袋子飘去的视线,一边吞咽口水,一边勉强问:“什么是Cesium?”
季铭愣了一下,又了然地点点头,对王中英说:
“不用等他们,你先吃吧,食物我们后面再想办法。我想想怎么给你说。”
他自己累得腰腿酸疼,总算歇在椅子上,接着道:
“我拿了武器,原本早就要回来。也是突然犯困,不知道怎么就睡了一觉。”
“这个游戏,”季铭皱起眉头,斟酌说道:
“给定了一个战斗系统,就是Cesium,需要后天激发,激发完毕人就会醒过来。”
王中英反倒更奇怪了,追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等等,你们三个都有?我为什么没有?”
“或许是你还没到激发时间?”季铭推测,“也可能战斗系统是随机分配的?”
“你再等一等,当属于你的Cesium激活开启,那一瞬间,你就会知道了。”
……
赵朴沉进深海,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也没有海水流动气压改变的触感,没有冰与火的温度。
他的意识不断地试图扩散与上浮,却总归会被什么给阻挡困住。
他感到深重的寂寞,也或许这种感觉不是寂寞。
倘若他是某种材料,某种物质,某种元素,倘若他作为一种无机质个体,那他将永远不曾真正意义上拥有生命、不曾体会喜怒哀乐,也就不会把存在状态看成是寂寞的。
赵朴开始回顾自己短暂而灰暗的一生,眼前掠过记忆中一张张刻板冷漠的面孔:
他的继母眉毛高高挑起,狭窄的眼睛里透出鄙夷凶狠的意味;赵仕刚坐在主位,家中老旧的餐桌上布满令人作呕的昂贵菜肴;十来岁的赵思思穿着橘色的连衣裙伸出手臂来紧紧拥抱他。
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赵朴已经不能感知到四肢的存在,更何况在这深海中挣扎求生,他意识昏沉,心道:
我为什么要活着?我何必拼命呢?
黑暗的幕布罩在脸上,让他想起旧时家中母亲的床单。
赵朴幼时一直奇怪怎么会有人偏爱黑色的床具,铺在床上显得压抑沉重。
然而此时回忆起来,竟然能从中品出一份微弱的温馨:
当年幼的他在夏夜被雷雨惊醒时,生母会将他抱到自己床上,黑色的床单上躺着小小的人,他的四肢干瘦如同山林里伐下的木柴棒子,而母亲的手臂紧紧揽住他:
“……不要害怕……朴哥儿……噩梦害不到你,你要……睁开双眼……把讨厌的东西压在身下……”
赵朴依言睁开眼睛,回到了值班室。
他猛地坐起身,与室内清醒的三人对了一面。
状态不错的李尧眨眨眼睛:“你起这么猛做什么?吓我一跳。”
他还坐在床头,手中捧着那只粉红色保温杯,凑嘴吸溜了两口说,“吃点不?季铭带回来的。”
“我……”赵朴道。
“知道,睡醒了嘛。”李尧随口敷衍一声。
“你——”还没有反应过来,赵朴愣愣地回道。
“我?我也醒了。”李尧又喝了口蛋白粉泡出来的稀糊,咂咂嘴说:“一醒来就有份大礼包。”
赵朴想了想,措辞:“我脑海中——”
“——不知道为什么多了点东西,拥有了Cesium战斗系统,”王中英面无表情地接过话头,“游戏还往里面灌注了一段针对它的说明。你是想说这个对不对?我猜的。”
赵朴笑了一下:“对,看来大家都是这样。”
“不是。”王中英板着张死人脸,“游戏给发漏了,我没有大礼包。”
呃。
赵朴起身,接过季铭递来的罐子,里面尚余半寸高的粉末,他打开热水冲泡了满满一罐,吸了口气,假模假样陶醉道:
“蛋白质的香气。”
李尧“扑哧”一声笑出来,说:“赵哥是不是也饿疯了。”
“你怎么样?”
“还行,到现在还没变异。我估计外面的那些嘴里没多少毒素,应该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丧尸。”
赵朴看看他的脸色神情,都比临睡前好了不止一点半点,知道最难的阶段已经度过去了。
他回过头来又问季铭:
“你之前去哪儿了,外面情形怎么样?”
季铭掀开窗帘,红色的霞光就映在他脸上,竟然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趁人少的时候回了趟我的宿舍,拿了一点东西。”
赵朴此时才看到立在墙角的两杆标枪,稍短一些的曲棍球杆。
经过图书馆的教训,这些武器的重要性不需多说。
“撑不住了,我们得出去弄点吃的。”赵朴一口喝完,把空罐子立在窗台上,“再这样下去,最后恐怕是被饿死的。”
“今天晚上吗?”李尧问。
“去超市还是去食堂?后者近,但是到了晚上,估计只有剩饭桶里有食物。”季铭道。
李尧一下子露出嫌恶的表情:
“那不就是要吃泔水吗?这样的天气,估计只有馊了的泔水。”
“去超市吧。”赵朴想想,决定说:“食堂不太靠谱,谁知道今天是不是丧尸大厨做饭?”
“王哥来呀,”李尧招呼道:“关系到今天的大餐,你想吃什么?”
王中英仍然在为自己没有得到Cesium系统而暗中生气,面上却露出一个很随和的笑容,回道:“你们决定吧。我没什么忌口。”
“那就去超市,我和季铭去?”赵朴说。
李尧闻言坐直身体、挺起胸脯故意逗趣说:
“赵哥你讲话理太偏,我不能只顾着享清闲!”
“我和王哥也是可以上前线的。”
“其实不用,两个人就够了。”赵朴的本意是让伤员李尧好好休息,王中英正好留下来照应。
谁知道这两个都不愿意闲下来,要跟着去。
“赵哥你想,堂食毕竟好过外卖。大家都饿这么一天了,去那里大吃一顿简直再好不过;再说四个人去肯定比两个人安全,起码还能多出一个放风的。”
“没错老赵,”王中英附和道,“我虽然缺一个战斗系统,但是也不至于弱到连门都不能出吧,给丧尸开瓢这事儿我也能干。”
“你能别说了吗?”李尧脸色陡变,想起当时的场面就恶心到想吐,恨不得剁下自己两只爪子,“下次有这种开胃的活儿,我肯定让给你。”
“也行。”赵朴说,“那就都去吧,躲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出去透透气。”
季铭想了想说:“既然暂时没有别的线索,要不要返回去看看断指?”
“算了吧?我的伤口对图书馆有心理阴影。哎呦,开始疼了。”
“一天一夜过去,我们竟然才得到一个线索。”赵朴心里叹了口气,其实已经急躁起来。
到了晚上七点,季铭把几个人叫到一起,拿出自己翻找来的武器,一一开始分配。
两杆又长又硬的标枪,稍短的给了李尧,稍长的自己留下;曲棍球杆赵朴左右手各拿一把,王中英拿了根棒球棍,挥了两下说:“还挺好用。”
“凑合用吧,”季铭说:“之前瞎买的,就这些家伙。”
赵朴好奇道:“你们体育生练不同项目是不是要准备不同东西?”
“学校器材室里其实挺全,但是一般都会自己买够器材设备,跟那些搞艺术的差不多吧。”
他说完指指李尧,后者点头附和说:“是吧,不过我们现在主要是捏泥巴,也没什么工具,顶多有几把雕刻刀,你怎么这么多东西?”
“以前买来玩儿的,”季铭说,“竟然派上用场了。”
“现在出发吗?”
赵朴想了想说:“外面基本都在上晚自习,出发吧。”
季铭闻言脱掉一直穿在身上的长袖外套,做出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来。
外套脱下来,赵朴才看见他露出的竟然是两条漂亮的花臂,配上他贴着头皮的寸头、高大的身材,活像个社会人士。
“嚯,贵校校规校纪还挺开放。”李尧从床上爬下来,抖擞几下裤腿,站直问:“现在准备好了,走不走?”
“走。”赵朴说完,四个人就提枪带棒地出门觅食。
从楼里走出来小心穿行教学区,一路有惊无险到了华新超市。
到了地方,竟然只有两个丧尸员工坐在柜台后。
赵朴指指他们,又坐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意思是不要犹豫、直接弄死。
季铭和他两个人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去,丧尸员工刚刚注意到他们,尚未来得及扑咬就被赵朴一人一棍打在脑袋上,晒被单一样叠在一起,季铭在丧尸肚腹上方提着标枪犹豫了一霎那,心道这回我是扎他还是不扎他?
丧尸的字典里才没有“犹豫”二字,你做不了决定,我来替你做决定。
它们不知怎么为了吃人而互相推挤起来,上面压着的那个一咕涌就撞上了枪头。
好了。扎一个也是扎,扎两个也是扎。季铭多用了一份劲儿,直接给一起穿透了。
王中英与李尧走近,看了看估计对方还能动,为绝后患,互相谦让了一番,最后四肢健全没有伤势的王中英一脸菜色地举起了爆头的铁锤。
汁水四溢、浆液横飞。
王中英抹了把脸,感叹道:“真恶心啊!”
暴力行事,不服就干,想必这就是社会人独有的办事方法。
现在,清场完毕,他们可以进行搜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