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约莫已经到了极夜之时,有一姑娘却堂而皇之的行走在寂静的安平道上,不过她到也用不着怕,整个永安城,应该也找不出比她更可恶的歹人了。
只见薰儿夹着一袋炒栗子,哼着南国的打鱼小曲,三步一跳,七步一蹦,而那满当当的炒栗子竟一个也没落下老老实实的躺在袋子里。
按平常她不该这么晚的,只是半路上薰儿突然想到了富贵楼那剩下的美食,本着不要浪费的勤俭美德溜回富贵楼,放倒守门的士兵,一番挑挑拣拣塞了满袋子炒栗子跑了。
她正为自己的机灵而喜滋滋时,突然脸上桃花凝住,随即暗道一声不好,将袋子一丢,往长乐馆飞奔而去。
“大哥快跑啊!”面对步步紧逼的怪物,葛本用手挡着身子趴在地上大喊大叫。
“本儿大哥来了!”杨云东冲进长乐馆中,却傻了眼,“就这?”他指着角落里的生物道。
那恐怖的生物弓起身子,身上毛炸开,喉咙里发出咕噜声,显然也被吓的不清,随后瞅准机会,从杨云东胯下钻了过去,逃走了。
一只不知哪来的野猫,却把一七尺大汉吓得魂不守舍,也算是古今奇谈了。
“大哥,太吓人了,我们走吧。”葛本再无开始的豪气,抱着杨云东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
他是真的被吓坏了,刚推开门,突然一个毛茸茸的活物就唰的一下蹭过来,把他全部的心气吓的是一点不剩,以为今日就要交待于此。
杨云东哭笑不得,他拉起已经软成泥的葛本,安慰安慰被吓惨了的小弟,随后将他放到一旁,从兜中取出一支长明烛点燃,借着微弱的烛火探查起长乐馆来。
反正人已经进来了,哪怕真是龙潭虎穴,也要看清楚这鬼窟是个什么凶地,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才对。
这一照不打紧,让杨云东吃了一惊。
这哪是什么馆楼,这明明是镇压邪祟的祠堂!
一根青铜铸的巨柱矗立在正中央,直通天梁,四方青石砌的石板上刻着繁杂的铭文,这些铭文绕着青铜柱,组成一个圆环状的法阵,两块石砖之间的砖缝中被钉上一根无名指长的镇魂钉,一根根细若发丝的红线连着钉子和青铜柱,于线的中央挂着一张张黄符,用朱砂描绘出“天地无极”的真言,最让人在意的,是那青铜柱上唯一的挂件,一幅字。
似是某名家之作,于劲笔之下挥毫出三个大字,“天师道”。
一阵冷风吹过,连长明烛的火都吹灭了,此刻杨云东的心就像这烛火一样,如同死灰。
怪不得那些高僧大能无不是丢了魂一样,看到这场面,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另一根长明烛点燃,是葛本的,他面朝墙,发出惊呼,“大哥你快来看,这是佛窟吗?”
杨云东顺着葛本的烛光看去,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
那些只在前人先代的残卷中提到过的妖魔被镌刻在墙壁上,栩栩如生,它们纠缠在一起,宛若地狱一般。
而他们,则是误入歧途的羔羊,被送到鲜血的祭礼,任人宰割。
葛本没见过这场面,竟伸手想去摸那些妖魔,“别乱碰!”杨云东呵斥道。
杨云东深吸一口气,借了葛本的火重新点燃长明烛,贴着墙壁绕行,和他猜测的一样,这三面墙上全是形形色色的妖魔壁画,和地上的红线一一对应,有大能在此将这些凶魔封印在墙壁中,避免它们危害人间。
那个男人用金钱为诱饵,将他们引入一条不归路中。
他一刻也不想多待了,“本儿,我们走,这地方有鬼,等等,你手里的东西哪来的?”
“从那柱子上扯下来的啊,怎么了大哥?”葛本回道,他不无得意的将手中的字幅凑过来让杨云东看的更仔细点,像是个渴求夸奖的孩子似的。
烛光无风自灭,似是被人给摁灭一样,一片寂静,静的让人内心浮躁,恐惧,抓狂,甚至,竟还有一点喜悦。
咔嚓,咔嚓,是墙皮脱落的声音,挂在线上的黄符燃烧了起来,开始只是一两张,最后所有的黄符全部被点燃了,火舌通过黄符蔓延到红线上,火光照亮了深邃黑暗的长乐馆,火光中那些栩栩如生的壁画正在脱落,不,应该说,正在活过来!
杨云东意识到大事不好,赶忙道:“本儿,快跑,我们闯大祸了!”
但葛本却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他凝视着那些壁画,比最疯狂的艺术家还要痴迷,“大哥,你听到了吗,它们的低语。”
“低语?”
“对,大哥,它们在呼唤我们呢,要赐予我们,永生。”说罢,葛本就要去碰那些壁画。
疯了,一定是疯了!
杨云东死死擒抱住葛本,红着脸对黑暗中的敌人臭骂道:“王八蛋,你们有本事玩我兄弟,有能耐现身啊,乃乃的别他吗藏着掖着,出来啊,孙子们!”
额呵呵呵…
笑声充斥了整间屋子,那阴影中的怪物们在讥讽他的色厉内荏。
“艹塌嘛的,来啊,给爷一个痛快的,笑你麻痹的。”杨云东吼骂道。
纵使他骂的再起劲,但怪物们好似听不见,杨云东的侮辱对他们而言不过是进餐前的一点调剂,试问哪个屠夫在杀猪前会因为畜牲因畏惧死亡而垂死挣扎的行为而动怒呢?
它们更在乎的,是久违的自由。
“自由了吗,好开心啊?”
“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
不行,要跑,要赶紧跑,杨云东此刻脑子里只剩下这一种想法,他用力一拳,打昏了挣扎的葛本,拖着他的身体往门口前进,趁这些妖魔还沉浸在自由的喜悦中,赶紧跑。
大门尽在咫尺,只要五步,不,三步,只要三步就可以逃出去了,带上孩子,赶紧离开永安!
重重的关门声彻底扼杀了杨云东的幻想,“不!”
黑暗中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的注视着他们,它们在低语,它们在祷告,这些嗜血的妖魔居然还信神,它们在向神明祈祷,用一场虐杀,来庆祝重获的新生!
“天地无极,上善如水,阴转火决!”
一个柔美的女子声从门外传来,宛若天籁。
六团旋转的紫炎炸开木门,散射进黑暗中,在那些血红的眼睛中炸开,哀号伴着阴毒的咒骂,所有的眼睛都瞪着那门口的倩影,各种污秽的言辞喷薄而出,二者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叛徒,你这下贱的畜牲,你以不配和我等并列,贱人!”
薰儿舔了舔发干的朱唇,脚尖急促的敲着地面,对着门口失了神的毛贼骂道:“还不赶紧过来,难道还要姑奶奶请你们吗!”
杨云东马上清醒,拖着葛本来到这神秘女子身后,“谢谢女侠救命!”
“我去你的,家里老婆被窝不暖和吗,非要惹事!”女侠已然被这两个蠢才搞的气急败坏,她摆好架势,一团紫炎环绕周围,火焰顺着她的指尖幻化成火龙冲向长乐馆。
但火龙刚没入那些眼睛中,就被一张大口吞下,那大口吃下后,打了一个悠长的嗝,“贱人,你已经虚弱到这种程度了吗,你的尾巴呢,放出来啊,怎么,那人给你下了什么蛊,连真身都不敢放出来吗?”
那些眼睛开始逼近薰儿,掀起鲜血的腥风,若让这些妖魔离开这里,对人而言,定然是场噩梦!
“你乃乃的,”薰儿杏目圆瞪,“把我家神人的字还来!”
她接过杨云东递来的字幅,咬破食指,将精血抹在天师道三个字上,催动灵力,大喝一声“天地无极”,三个大字绽放出金色的光芒。
那些眼睛如临大敌,立刻退回深处,大骂着那个人。
路神人,让这些妖魔胆寒心惊的人。
薰儿喘了口气,将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擦去,若非这神人留下的字迹,今日这些妖魔早就逃离长乐馆,为祸世间了。
“你们两个,”她回头指着杨云东他们就要狠狠教训他们一顿,“知道搞出多大祸事吗!”
这长乐馆中封印着的不知多少曾涂炭一方的邪魔,为了封印这些妖魔,她跟神人不知耗费多少心血,几次被逼入险境,多少次生死一线才成功封印,却一个不注意,让两个不知哪来的毛贼给破解了,要按她以前的脾气,她非要拿这倆人的血祭天!
“不好!”薰儿暗道,身边阴火暴涨,制造出一道遮天蔽日的火墙封住长乐馆的出口,只一瞬间,狂鸣轰击,破碎的火焰点燃了长乐馆的房梁,火幕中那些眼睛再次探出来,“贱货,你竟敢耍我们!”
薰儿用手遮住口鼻,不想让敌人看到她的惨状,那一击伤到了她的本元,经络受损,血液逆流从口鼻流出。
“你们就这么怕我家神人吗,看来当初神人在你们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就连一副字的气息,都把你们吓成了过街老鼠一般,真好笑。”薰儿嘲讽道,擦掉了左眼即将流落的血滴。
“住口,你这贱人,你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也敢跟我等信信作吠!”薰儿的话戳到了他们心中的痛处,曾几何时他们也是雄踞一方的大妖,没有任何胆敢他们的存在,直到那个人突然到来,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却掌握了他们穷极一生都无法触及的神通,一念,天地伏首,万古朝宗!
“我等必要让你受无尽之苦!”
浊浪冲破火幕,沸腾的气流扑向薰儿,她闭目一笑,计划达成,被怒火冲昏理智的这些个蠢货,已经忘了早日逃离此处才是正事,将对路神人的怨恨和恐惧全部倾泄在薰儿身上。
刺痛的灼烧感只存在一瞬,就彻底消失,薰儿侧身往旁边靠去,却被那人轻轻扶正,她恼怒的哼了声,睁开双眸。
一袭青衫,如劲松凌立,万物无声。
片刻,神人轻声细语,“吾初来乍到,还请尔等务必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