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发现起火的人是李文成的学生赵贵平,只因昨晚他与故友贪了几杯,醒来时已过卯时,于是急匆匆赶到南郊巷李文成的私塾时,大火已经酿成。
除赵贵平之外,李文成外加二十七位学生无一幸免,惨死在大火之中。
仵作判断,房屋年久失修,烛火不慎滴落导致。
好在南交巷位置偏僻,没有危及其他百姓。
但死了这么多人,官府还是立刻封锁消息,以防生起不必要的麻烦。
赵贵平瘫坐在地上,不知该庆幸还是哀伤,前一天还一起学习的同窗今天就成了一排盖着白布的尸体。
世事难料。
赵贵平更难去想,当这些同窗的父母苦等孩儿不归得知噩耗后会发生什么后果。
这其中还有几个同村好友,一起怀抱着考取功名改变人生的志向。
“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赵贵平第一反应以为是在说自己,正要离开却发现那官差已经三两下被人放倒在地。
这人功夫了得,十来个官差轻松放倒,斗篷皮铠,眼神凶戾,众人莫不敢上前争锋。
他来到尸体旁,一排排看去,问赵贵平道:“有你亲戚吗?”
赵贵平被他的气势震慑,弱弱回道:“没有,到是有几个同村好友。”
赵贵平刚回答到同村时,这人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掀白布了,根本不顾虑是不是触犯了死者。
赵贵平嘴唇翕动一下,但想到这男人刚刚的神勇,将话压回心里。
白色的麻布下,一具具焦黑恶臭的尸体畸形扭曲,残缺不全,只是看一眼,就能猜出这些人在当时受到了多么大的痛苦,被烈火缠身时凄厉的惨叫声仿佛还在回荡。
这个男人停在了一具尸体前,与其他尸体的畸形不同,只有这一具显得格格不入,已经断掉的手臂张开,似乎在保护着什么东西。
漆黑的牙齿里,还含着什么东西。
“好久不见了,衡臣。”吴清山道。
林衡臣,赵贵平的老师李文成的真名,前典园校尉,启元十年返乡,以教书为业。
十一年奉命潜入组织中,十年三月,死于不明大火之中。
“如果我是你,我会马上离开这。”吴清山道。
“老师他们的死有问题,对吧!”
“你不该问我,我不是仵作。”
“告诉我,老师他们为什么会死,谁害死的他们?”
“这与你无关,滚!”
“我是老师的学生,这里面有我的朋友,怎么能说没关系!”
“学生,你了解你的老师吗,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你知晓他的过去吗,我问你,你知道吗?”
吴清山一连串的发问,让赵贵平哑口无言,细细一想,他确实根本就不了解这个李老师的过去。
“我不知道。”
“那就给我赶紧……”
“可是,我知道是老师他教会了我如何做人,是老师他让我们这些穷人也能有改变人生的机会,是老师他让我们看见了更为广阔的世界,圣人云,恩师如父,事师当如父,如今我的父亲和兄弟们死的不明不白,你告诉我,我能否置身事外!”
不知道又怎样,不了解又怎样,亲人惨死,若不报仇,何以立世!
“说的好,不愧是衡臣的学生,连性子都和他一模一样。”
年迈的老者在年轻的管家的搀扶下拄拐走来。
官差们见到来人,立刻跪地高呼:“恭迎陈大人。”
老者腐朽的如同一支枯木,但双目仍然炯炯有神,声若洪钟,举止之间威风凛人。
他就是永安现任知府,兼两江巡盐道,陈敬之。
陈敬之先是赞扬赵贵平的气概,又话锋一转,希望赵贵平相信官府,相信当今陛下,最后再表示衡臣之死牵扯到朝廷机密,不能外泄。
一番话说完,让赵贵平不再激动,听从陈敬之的话,决定相信官府和朝廷。
而吴清山,只是默默掏出短匕,割断连接牙齿的筋络,取出嘴中含着的东西。
一枚铜钱,表面已经被烧黑,只能依稀辨别出,这是一枚前太宗皇帝时期的“勾陈同归”钱。
取自紫微之下,万道同归之意,因为避讳太宗皇帝的名字,故改为勾陈同归。
也许命运注定,寓意同归的同字被划掉,同归不得。
吴清山收起铜钱,端详着这位曾经的同僚。
送走赵贵平,陈敬之挥挥手,示意无关的官差退出去,只留下管家。
在管家的扶持下,陈敬之寻了一块清净地方坐下,问道:“衡臣有留下线索吗?”
“他留下了一枚勾陈同归,想必早就知道自己的下场了。”吴清山答道。
陈敬之一声长叹,“任重道远啊清山,你现在身为中郎将,应该不用我多安慰你了。”
“老中郎将怎么看衡臣的那个学生?”吴清山岔开话题,问道。
“初生牛犊,一腔热血,只怕是要重蹈我的覆辙。”陈敬之评价道。
曾经他也是这么一个热血之人,路见不平必挺身而出,敢于犯上直言,但也因此得罪了一群同僚,被一贬再贬,落得一身疾病。
“是啊,但他有一点没错,若不报仇,何以立世,衡臣的仇我一定会报,无论是什么人,我绝不放过!”
吴清山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清楚楚,好像生怕别人听不见。
“当然,这仇我们一定要报,只是清山,关于组织,你知道多少了,不然我很难直接帮助你。”
“我知道,你现在是知府了,不像当初,有很多掣肘,我也不在是当初了,我们都变了,有时我甚至再想,如果当初我选择留在长乐馆,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很多事了。”
“清山,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为衡臣报仇,不能让衡臣死不瞑目。”
“对,不能让他死不瞑目,”吴清山道,“老中郎将还没戒烟吗,您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样不好。”
陈敬之苦笑,“唉,难说啊,人一老就没什么追求了,只能没事抽上两口,否则我这把老骨头出事前,我就要先闲死了。”
“也是,说来我很感谢您。”
“感谢我,感谢我什么,若是感谢我推荐你接替我的位子就免了吧,这是你应得的清山,没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位子。”
“不是这件,是让我去长乐馆做卧底,若不是您,我也不会认识老师,满哥,更不会遇到金枝,那是我一生最好的时光,我真的很感谢您,中郎将。”
当说到金枝他们时,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竟罕见的笑了一下。
在吴清山心里,他一直都给那些人留下了一个位置,然后将它深深埋起,不愿让任何人看出。
“怪不得你当初突然暴露了身份,本来,你应该隐藏更久的。”陈敬之恍然大悟,他终于想通当初为什么杨池突然就知晓了典园校尉的真实身份,这本来该是极为隐秘的。
“我不想在欺骗他们了,哪怕说是为了国家,他们在我心里,要比国家更重要。”
“清山,你不能……”
“放心中郎将,我不会忘记您教给我,何为国家,何为人民,何为活着的意义,至死不渝。”
“那就好,我们还要给衡臣报仇呢。”陈敬之欣慰道。
“你说的对,陈大人,要为衡臣报仇。”吴清山为林衡臣盖上白布,“安息吧,兄弟,你要传达的我已经知晓了,我会为你报仇。”
“清山,衡臣告诉你什么了?是关于组织的线索吗?快告诉我”陈敬之急切的问道。
“勾陈同归,无同则不归,不归当为歧途,故勾陈者,歧途也,反之,歧途者,勾陈。”
一声爆响,贯穿了陈敬之的胸膛,鲜血溅到管家脸色,吓得管家失声大叫。
吴清山手中多了一把奇异的武器,通体古铜色,不到一臂的长度,一件造型诡异而又精美的铁器,漆黑的洞口还冒着硝烟,刚刚就是从这里喷射出的火焰杀死的陈敬之。
火铳,西洋人则称之为枪,在无数次死亡后,人们终于掌握了能够与妖魔相媲美的东西,而枪,便是这东西的集大成者。
吴清山从容不迫的换好火药,将枪口对准管家,“别装了陈大人,咱们现在可以好好聊聊怎么为衡臣报仇了。”
随着一声枪响,外面的官差全部冲进来,他们惊恐的看着倒地不起的陈敬之,一时间还没能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反正你也杀了一个知府了,应该不介意再背上几条人命吧清山。”管家笑道。
他轻轻一拍手,顷刻间所有的官兵全部爆体而亡,鲜血淋漓,到处都是碎肉块,将此地变成了炼狱般的存在。
“火药可真是种让人着迷的东西啊,在当初我还是典园校尉时,为了杀死一个妖魔,往往要用几十甚至上百人的性命,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只需要在它们动手之前轻轻扣动扳机,砰!就这么简单。”管家,不,真正的陈敬之道。
他根本就不是一个老人,他的外表十分年轻,甚至可能连三十都不到,和吴清山的沧桑天壤之别。
本该腐朽的老人却英气朝发,而应该朝气的年轻人却恍如隔世。
真是怪异。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清山,来陪我做个实验吧。”
“如果你是说将你打成马蜂窝我很乐意,陈大人,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恶心。”
“当然不是清山,我一直都十分欣赏你,你就像当初的我一样,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实验才更有意义,我要让你明白,国家,人民,改革这些东西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
“陈敬之,老板究竟干了什么,让你忘记了我们的信仰。”
“他教会了我,何为真谛。”
看来陈敬之已经彻底放弃了过去的信念,那么多说以无意义,了结了他的性命才是最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