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农历新年刚过没几天。
这原本应该是全家团圆的日子,欣荷是孤儿,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自从院长妈妈过世之后,她每年都是一个人过的,这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她真的很希望靳海扬能在这个重要的节日里回去探望父亲,就算父子之间有再多的不愉快和疙瘩,也该有化解的一天才对。
早上十点左右,听着靳海扬在浴室里刷牙的声音,欣荷已经想了好几天,就是不晓得该怎么开口说服他。
想到这里,欣荷深吸了口气,从衣橱里挑了套洋装和外套出来换上,然后在皮夹里放了信用卡。
靳海扬从浴室盥洗出来,就见她一副有事要外出的模样,自然开口问了。
“你要去哪里?”靳海扬抹了下刚刮过胡子的下巴。
“我想去买一些伴手礼,现在还是过年期间,要去跟长辈拜年,总不能空手。”欣荷决定试试看,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总是要做了才知道。
“拜年?齐姊吗?不过她人不在台湾。”靳海扬不以为意地回道。
欣荷拉上皮包的拉链。“不是齐姊……是你爸爸。”她鼓足勇气说出答案,果然见到靳海扬的脸色马上变了。
“跟他拜什么年?不需要去。”靳海扬冷声说道。
“你可以不去,但是我身为媳妇,却不能当作不知道。”欣荷直视着他饱含怒气的瞳眸,不过她这次不打算退缩。“你只要告诉我地址就好了。”
过年的这段时间,只要遇到这里的住户,都会礼貌地打声招呼,自然就会聊到要不要回婆家拜年,她一概回答丈夫的父母都不在了,所以不用回去,免得他们被框上不孝的罪名,甚至连“彤彤”她都没说,但她可以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我说不必去就不必去!”靳海扬一把将她手上的皮包拿走。
“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欣荷哽声地问。“为什么就是不去面对它?难道你真的打算一辈子都不回去见自己的父亲?”
“我的确是这么打算。”靳海扬神情寒酷地说。
“海扬……”欣荷眼眶更湿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多管闲事?”靳海扬顿时失去理智地低吼。“难道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还不够吗?为什么一定要扯上那个人?”
“婚姻……不是两个人在一起就够了。”如果有这么简单,她就不会如此烦恼了,因为这件事已经严重影响到他们的感情还有未来了,教她怎么不着急?!欣荷泪眼婆娑地心忖。
靳海扬下颚抽紧。“那么当初你就不该答应嫁给我!”丢下这句话,他就气冲冲地踱出房门。
听到他这句话,欣荷露出满脸惊痛的表情,听着外面大门被人用力甩上的巨响,她只能用手捂住唇,不让哭声迸出来,可是泪水早已扑簌簌地淌下了。现在的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又该怎么帮助靳海扬打开心结,因为当事人根本不肯去面对,也不想解决。
欣荷心如刀割般地坐在床沿,不断地啜泣,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将心中的委屈发泄出来,因为她的心好痛,真的好痛。
而此时的靳海扬就坐在大门外的楼梯上,彷佛也能听见欣荷的哭声,他并没有跑出去,也无法离得太远,因为他心爱的女人就在屋里,他还能去哪里?
其实在吼出那句话之后,他就非常后悔,恨不得一刀杀了自己,为什么总要这样伤害自己所爱的女人才甘心?为什么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还有脾气?
靳海扬将头埋在膝盖之间,闭紧双眼,俊脸也因自责而扭曲了。明知道欣荷是一片好意,但是他就是听不进去,也不愿去回想那段记忆,但他的确不该把气出在欣荷身上,她有什么错?她才是最无辜的。
终于,靳海扬抬起满是痛苦神情的脸庞,双手握紧又松开,连做了几次,才从楼梯上起来,开门回到屋内。
还没走到主卧室,靳海扬就听见欣荷的啜泣声,她当然会哭了,被自己那么莫名其妙地凶了一顿,不难过才怪。
“对不起……”靳海扬凝望着趴在床上,哭得肩头一耸一耸的欣荷,哑声道歉。“我说错话了。”
欣荷听到他的声音,赶紧用手背抹去泪水,然后坐起身来。“不要每次我们一吵架,你就冲出去……能不能有一次静静地听我说完?”在这样的模式之下,他们要到哪一天才能好好沟通?
“对不起。”靳海扬伸臂将她搂进了胸膛。“我会努力改掉这个毛病……不要哭了好不好?”
“你怎么能说那种话?”欣荷抡起粉拳往他的胸口打去,声泪俱下地娇嚷。“你好过分……你真的好过分……”
“老婆,请你原谅我。”靳海扬由着她打,让她出气。
“下次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欣荷泣不成声地对他吼道。
“好,我保证不再说了。”靳海扬鼻头也泛酸了,心里后悔得不得了。“我们的日子不是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让那个人来破坏?你只要有我就够了。”
欣荷真的好想回他一句“你错了,这样一点都不好,一点也不够”,可是她已经好累,不想再跟靳海扬吵了。“你真的爱我吗?”
“我爱你……”靳海扬低头吻住她的唇瓣,慢慢地将欣荷放倒在床上,要用行动来证明给她看。
知道他的意图,欣荷的泪水又从眼角无声地滑下,好想要用力推开他,然后对靳海扬大吼一句“这只是性不是爱”,她要的不是这样的沟通方式,可是到了最后,她终究没有这么做,她没办法推开自己深爱的丈夫,也怕推开之后,会让彼此有了距离。
“你知道我爱你……”欣荷抚着近在咫尺的男性俊脸,悲伤地说。
“我当然知道。”靳海扬吻着她的鼻头。
“我是真的很爱你……”欣荷用指腹拂过他的眉眼,幽幽的说。“你要相信我,永远不要忘记。”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她的心都不会变。
“我相信。”靳海扬脱去彼此的衣物,让两人合而为一,更接近对方,他讨厌这样的争吵,只要别再让那个遗弃自己的男人横在他和欣荷之间,相信他们会过得很幸福。
寒流在昨晚报到,让已经三月的气温又降低了。
“……你们小心一点!”这天下午,大约四点左右,齐姊就在工作室外指挥着工人,将靳海扬完成的十几件大小型的琉璃作品包装妥当再搬上货车,担心着会不慎碰撞而损毁。
工人们跟齐姊合作过好几次,知道她不好惹,可不敢有一点马虎,确定都安稳地放进架上固定才放心。
“叫他们车子不要开太快!一定要盯着点!”齐姊交代跟随多年的助理跟货车一起走,直到确定所有东西都完好如初地收进仓库为止。
直到货车开走了,齐姊又打了几通电话联络,这才从外头走进来。
“你这次的风格跟以往大不相同,在宣传上应该会是个不错的噱头,不过怎么会突然想到要用猫来当成主题,你从来就不是个喜欢动物的人不是吗?而且每一样作品里头的感情比以前丰富多了,看着那几只猫的表情,让人有股冲动想要摸摸它们,好像是在渴望着有个人类来疼爱它们,让我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形。”
她由衷地希望靳海扬的作品能再上一层楼,只要把心打开,懂得去爱,再把埋藏在内心的感情融进里头,那才叫做完美,这也是身为经纪人的责任。
靳海扬正在整修琉璃与石膏接触的粗糙表面,把可能影响光线投射的部分去除掉,这个阶段需要用到技术和耐性,才能修出当初创作时的原意。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正好有感觉,才想试做看看。”他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可不会承认那些猫就是自己的心情写照。
“那以后你记得这种感觉放多一点会更好。”齐姊知道他就是不肯坦然面对自己的心,可是见到这次的作品之后,她发觉在无形中他已经渐渐改变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心想这应该都是欣荷的功劳,真希望有一天能让他完全把心打开。
看到靳海扬的作品数量已经完成一大半,心想六月举办的展览应该不用担心会开天窗了,不然她非亲手掐死这个臭小子不可。
“忙了一整天,我肚子还真有点饿了,你这里有没有吃的……算了!除了啤酒和矿泉水,应该什么也没有。”齐姊不抱任何希望地摆了下手说。
“欣荷知道你今天会来,说要煮火锅请你,一大早就要我去大卖场帮忙提菜,要是你不想吃也没关系……”靳海扬一脸没好气地说,结果话还没说完,齐姊已经等不及了。
“怎么不早点说?这种天气吃火锅最棒了,那我先走了,你把手边的工作完成才能过来。”齐姊一把抓起大衣,人也踩着高跟鞋蹬蹬地往外走了。
来到靳海扬的住处,欣荷忙着帮齐姊拿双新的室内拖鞋,然后招呼她进屋里去。“外面很冷吧?火锅已经煮好了,我还准备了齐姊最喜欢喝的金门高粱酒。”
“还是你最乖了。”齐姊热情地给欣荷一个大拥抱。
欣荷笑吟吟地帮齐姊把大衣挂好,然后在餐桌上摆上酒杯。“因为齐姊一直很忙,真的很难得见到你,就算想跟你吃个饭都很难呢!”
“我这人就是闲不住,喜欢这样飞来飞去……”齐姊接过欣荷倒的金门高粱,喝了一口,还真是有够满足痛快。“趁那臭小子还在忙,赶快多喝两口,免得他看到又不高兴了。”
“海扬是关心你。”欣荷笑着为丈夫说话。
齐姊又喝了一口金门高粱,然后开始从火锅里挟了块牛肉来吃。“这个我当然知道了,他只是习惯用那种态度来表达关心,要他说一句好听的话好像会杀了他一样,你能受得了,我还很佩服。”
“就是因为爱他,所以我才一直努力撑住,要自己不要放弃。”说到这里,欣荷眼眶也红了。“只是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还能怎么帮他了。”
看着欣荷泫然欲泣的模样,齐姊停下筷子,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