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在江城一个单身男人的日子会跟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每个人都会告诉你不同的答案。本地年轻人告诉你,做生意跑单帮、打通宵麻将、跟发廊小妹在后面的小房间里鬼混是他们生活的全部内容。受过点教育的雅痞会告诉你,在路边的酒吧最体现江城的都市风貌,如果能跟在外国人屁股后面去打一场高尔夫更是了不起。昆城同胞会告诉你,江城卡拉OK里的任何一个小姐到了昆城都会被找去拍电影。外国人呢?外国人大拇指一竖:“江城?江城是当年的卡萨布兰卡、东方的乐园、单身汉的天堂这里的女人娇艳如花,随手可摘。一个有外国背景的男人在这儿享受到的乐趣,是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能比拟的。”
我很快找到了我的定位:我在江城主要是照顾我妈的病体,但我不需要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在家坐着,隔壁的新嫂嫂帮我们买菜,在家里烧好了端上楼来。洗衣服也包给她了。我在吃完晚饭之后扶着我妈走下楼去,沿着小菜场走半条街,散二十分钟的步,回来我妈吃了药睡下了我就出门,新嫂嫂每过一阵会上来看看,如有什么事她可以打呼机给我。
我出门跳上计程车驶向某个不熟悉的地点,华祖国安排好一场场麻将聚会,握手新认识的有政治新贵、殷实商贾、股票大鳄、外商代理。当然少不了花枝招展的小女人、老女人、半老不小的女人。大家打过哈哈之后就摸了风向坐下。
华祖国现在说麻将热席卷江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无不热衷于这一百四十四张国粹,许多人际关系都是牌桌上碰出来的,就像外国大老板是在高尔夫球场上把生意谈成一样。时不时跟这些台面上的时髦人物摸四圈有好处,有时你会听到高层人物的一言半语,大人物放个屁到了地方上就是一阵风起云涌、无限商机;而那些商贾是踩到尾巴脑袋会动的,嗅觉比狗还灵敏的家伙,今天告诉你他是开火锅店的,明天拿出名片来就变成科技集团的总裁了,后天又变成房地产开发商;股票大鳄往往出身下九流社会,也只有这个阶层上来的人物才会有那么一股亡命精神;至于外商代理,别看他网球、高尔夫经一套一套的,真正要松筋舒骨还是靠摸上几圈麻将。
我倒不反对打麻将,反正晚上我妈睡下我也没事可干,总不见得窝在家里看电视。只是这批人的输赢很大,现款用手提包提来,一个晚上几万块易手是很普通的事。赢了当然好,输了掏不出现款付账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麻将这玩艺儿你放开打起来不知道花落谁家,但你越想赢就越放不开手脚,开始时我很是输了点钱,前后几次总有几万输了出去,咪咪寄来的一万美金说没有就没有了,信用卡上也欠了不少。
有一场麻将我至今不忘,那天华祖国请客吃韩国料理,在座有个濠川人,其貌不扬,看起来像个鲁迅小说中的乡下亲戚,虽然穿一身名牌西装,但手指甲里厚厚一层泥垢。华祖国介绍他是濠川一个养鸡场老板。另一个是华祖国在进修班的同学,现在担任江城近郊某个县的开发委员会的主任。华祖国管着市委宣传部,每次都能找到一批文艺界半红不红的女人:某个连续剧的第一女配角啦,某个小歌星啦,再是什么电视台的播报员啦……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用涂着丹蔻的手指奉上喷香的名片,男女混坐笑语喧哗,女士们跟男人一样大口喝酒不停地抽烟。
吃完晚饭说好到濠川人在伯明翰饭店开的房间打牌。濠川人掏出手提电话吩咐了几句,当大家走出饭店时,两辆黑色的奔驰已经等在门口。那几个女人在饭店时连话都懒得跟濠川人讲,出门一看这个架势,一个个笑颜逐开,一口一个“周老板” “周大哥”,一窝蜂地爬上濠川人的那辆车。车行途中,华祖国凑过头来低声说:“这濠川人的钱多得不知怎么花了,要到江城来开码头。你放开手脚打,砍他个十来万应该不成问题。”我近来正闹经济恐慌,有赚钱的机会当然听得进去,只是口袋里只带了两万多的现款,怕不够,华祖国说不必担心,有我垫着呢。
濠川人在伯明翰包了一个套间,套间的厅里放了一张红木的麻将桌,水果茶水都准备好了。寒暄了几句就摸风向,我摸到东风,挑了面对窗户的位置坐下,下手依次是开发委员会的主任,华祖国,再是那个濠川人。每人背后坐一个“押赛夫人”点起香烟,八只手就在牌堆里洗起牌来。
我问了一句:“多少钱的?”濠川人一扬头:“老样子,两万块,少了没啥味道。”开发委员会主任疑惑道:“这不好吧,我和华祖国大小还有个职务在身,传到外面还以为我们用公款豪赌。”华祖国道:“在座都是自己人,这点老江你不用担心。不过周老板我们口袋里也只有那么几个铜板,我看还是打一万块钱的吧。天农你看怎么样?”我耸肩说客随主便。濠川人还在咕哝:“一万块?打到天亮输赢才几个钱?我们在濠川没有低过两万块的。”
我挑的方位不错,开打之后连坐三副庄,自摸一副,一副清一色被濠川人点炮,又和了一副碰碰和,抽屉里一下子多了两万多块。老江打得很稳,一看形势不对就守,除非你自摸,否则很难指望他喂你。濠川人打得大大咧咧,摸牌出牌想都不想,一副大人陪小孩子玩的派头。
华祖国有个毛病,一上牌桌就绷得太紧,每一张牌到他手上都想半天,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但他越是思前想后,牌也越是跟他作怪,好容易做成一副大牌,最后一张关键牌却不出来,被人和了牌之后一翻底牌,他要的牌就在第一张,气得他哇哇乱叫。人一上火,打起牌来更是没有一个前后统一的牌风,要么犯难冒险,要么缩手缩脚。一个半钟头过去,我跟开发委员会主任都赢了点钱,就华祖国,除了和过一副小牌,就一直为别人点炮。
坐在我身后的是个从汐州来叫田甜的小歌星,染一头黄发,嗓音低沉沙哑,喜欢乱出主意,好几次伸手到我牌列中取了牌打出去。事实证明她打出去的都是臭牌,不是被人碰走就是点炮,这女人就“啊呀”一声,吐吐舌头。我跟她不熟,又不好呵斥她。只希望她自己识相,不要太多地来捣乱。偏偏田甜不长记性,在关键时又动手动脚,搞得我不胜其烦,正好华祖国说他的方位不好,我就站起身来跟他调换位置。
华祖国的位置还真是涩,我摸上手的牌没有一副是顺的,每一种花色都是三张两张,攻也不好来守也不好。旁边坐的女人倒没有像汐州妹子那样喜欢乱来,但她的肚子总是咕咕地叫,大概是韩国烤肉吃多了。她肚子一叫我就分神,把不该打的牌打了出去,到后来成了个规律,她肚子一叫这副牌就是我点炮,真是神了。我一面摸牌一面提心吊胆那肚子不要叫起来,整局牌都打得心神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