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舵主?”鬼眼纳闷道。自打进入血手帮十载,他从未见过舵主这般失容。
夜清颤抖着双手,凝眸紧盯纸上字。沉重的呼吸穿透脸上黑纱。
叶参商侧过身来,也甚是疑惑。
然不等问询,夜清便双手紧紧抓住他臂膀,明眸闪烁,泫然注视。
暗香芬芳袭人,两人的脸庞近得只剩咫尺,叶参商不禁瞥向一旁,不敢与其对视,微熏间,便听面前之人失声道:“你去过千机院!”
夜清指着千字欠条最后一个夜清的“清”字继续道:“不会有错,定是他教过你!他写这个字的笔法,我一辈子都不会认错!”
叶参商轻轻一叹,事已至此,只得如实交代自己得有遗忘的邪魔症。那千机院即使自己曾经也许去过,但如今已然毫无印象。
夜清听后,虽然因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而颇为遗憾,但也由于多了个活线索心中生起一份期盼。双眼流露久违的光彩。
一旁的鬼眼震惊道:“莫非舵主所说的千机院是十年前从江湖忽然消失那座藏书阁?”
“是!”夜清掷地有声肯定道。
千机院是上商最大的藏书阁,藏书多达万余册,足足装了好几间书房。而比这万余册藏书更惊人的是这万余册藏书的拓板,可谓整个神州大陆的最大瑰宝之一。上商国之所以文运昌盛绝然离不开千机处。为避免开裂破损均采用长宽三尺厚三分的铅片代替石板,且一册书籍下来的数十页拓板也能归拢为一铅册。自从千机院创立二百余年来,上商所产的铅绝大部分都给了千机院做拓板用了,故名千(铅)机院。
千机院后千机子。比起千机院,千机子可谓默默无闻,很少听人提起。但若以为他是个无足轻重的江湖隐士就大错特错,千机院存世二百余年的时间里,千机子即一直皆在,可谓上商活寿星。千机子非但长寿,且博古通今,学识见解即是诸多名士也远远望尘莫及。二百余年中,上商三代皇帝三代太师,俱是拜自其门下,极上商学术之盛。一言出则四海聆听万人考究的千机子却无意朝堂江湖红尘俗世,一心只钻研高深学问,为得真知频频茶饭不思,常常闭关多年不问世事,往来世间也是默默行走。久而久之,随着知道的人逐渐离世,人们自是鲜闻其名。
脑海本就空白一片的叶参商固然不晓得那么多旧事,其他二人也与之无可奈何。
出了血手帮秘地早已天黑,夜清破天荒陪伴在其身旁,不敢再走错道的叶参商于是老老实实地跟在其身后。
一夜无风,一路寂静,除了叶参商的脚步声外别无它响。
叶参商看着前方那一身黑影,心中发怵。草上飞也不及夜清这般飘然游野,一路疾行竟不带起一丝草动。
待走到接近城门处,才发现原来血手帮的秘地挨着城门是如此的近。
正想找个城外的客栈落脚等明早进城,一旁的夜清却传来一声莺莺轻笑,若是鬼眼在此定会惊讶无比不苟言笑的舵主竟像是全然换作另外一人。
“何必浪费辛苦挣来的铜钱在这些地方。”夜清笑道。说罢即扶着叶参商的左肘,纤秀的脚尖轻轻一点,托他一起高高飞起。
如清风带起风筝,滑向静谧的夜空。跃过城墙,缓缓着地。
叶参商只觉是一阵柔风抚过脸颊,城墙即已在身后。望着夜清淡淡的笑眸,他低下了头看着双脚,纵身笨重地跃了一下,心中悲怮自己无法修行。
一旁的夜清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双眼迷离地感叹她更愿意牺牲所有修为成为邪魔者,至少不会有那么多的悔恨。
竹篱茅舍离着城墙不到八百步,数十息便至。
“就此别过,好生休息。”夜清告辞道。叶参商点点头。
就在夜清转身将要离开之际,眉头突然一皱,手掌悄然一送。
叶参商即缓缓飘出数丈开外。
稳住身子,抬眼一看方才地方,屋顶墙上地面,赫然钉着数根有如两指般粗细的烈矢,火焰熊熊燃烧,箭镝深深没入。转瞬茅舍已是一片火海。
看救火无望的叶参商更关心远处嘈杂的打斗声,但不到片刻就安静了下来。
只见黑衣黑蒙面的血菩萨漠然地将手中几颗血淋淋的头颅震成血雾后,身形如魅飞临屋顶。
清风扫六合,飘忽若神的身法俨然已有卷火之能,只见其不费吹灰之力,疾速掠过起火之处,双臂旋舞,火势即刻收入袖中,熄灭于须臾之间。
叶参商不可思议地瞪着夜清,目定口呆。
“是狄伏的人,我本不杀不告知之人,若有谁来送人头也会笑纳。”夜清来到身旁轻描淡写道。
“真是阴魂不散。”叶参商从惊骇中回过神分析道,“刺杀司马展还是留了些破绽,但构不成证据是我所为,狄伏也只是心中认定。”
“想必如此,否则怎会暗杀。若是证据确凿,燕王定是已将你血祭。”夜清沉声道。眉尖寒芒闪烁,叶参商是她寻找千机子的唯一线索,他之生死,她视同自己之生死,岂能有恙。
说罢,夜清舞袖而去,如夜里清风一阵。叶参商转过心思,回到茅舍之中,虽然顶子被烧了一截黑乎,但还好灭火得快,屋内至少完好无损。
一番收拾过后,叶参商静躺硬榻之上,试图记起一些往事也不枉舵主今日劳费周折。但还是如同以往数次尝试一样,毫无所获。反而脑海一阵眩晕,呼呼睡去。
梦里。
天雷滚滚的大断崖,大雨如巨帘垂落而下。
面前女子手珠断线,哽咽不成声。
——岁月静好,何拔参天。
......
——有生即有死,无死如无生。
似飞瀑击打磐石声,从心中坚定响起。
......
一丝刺眼的光芒钻入眼睑,昨日房顶烧穿,漏进了阳光。
已是正当午,晒得屋内暑气逼人。
叶参商辗转醒来,满头大汗,思绪模糊又万千。
梦中女子凄婉如悲歌,绕心连绵而不绝。
闷一口苦酒,叹一声惆怅。
来不及头痛回忆梦中之事,眼前已是站着一位令他更头疼的戎装女子。
百里逐影轻蔑地打量着叶参商道:“看来你还挺经打,不错,有空再讨教。”
叶参商一听,慌得连忙摇头,立马哀声痛呼,佯装不能起身。
作为邪魔者中的天蚕师,他的天蚕是有生命的,一日只能施展一次的身外化身受他意念所控更是栩栩如生。那日身外化身惨遭毒打,他心中亦是感知的到,眼前这母夜叉打起人来那叫一个饿虎扑食。
“噌!”的一声,百里逐影双刀出鞘,吓得叶参商立刻跳起。
戎装女子轻视一笑,又双刀归鞘,鄙夷道:“如此丑拙也就扮扮家丁,想扮废人还需我来帮忙。”
“不,不扮了。百里姑......大人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叶参商谨小慎微道。
“我去狄伏那问来的。”百里逐影道,“你没残,他却让人打残了。”
叶参商闻言,心想定是夜清昨日离去后所为,再想起她那灵异的身法,对修行者不禁羡慕又畏惧。对夜清自然是羡慕,而对眼前这位正如猫戏鼠的百里姑姑更不用说定是畏惧。
“我要出门了,大人随意。”叶参商匆忙道。来不及抚平衣裳的褶皱,避而惶之地起身往门口逃去。
“等我说完。”百里逐影用毋庸置疑的语气道,“小姐让我来向你致歉,这两壶秋露白你收着点品尝。”
叶参商抠了抠耳朵,不可置信憨笑道:“不敢,不敢。只求大人莫要打趣小人淳朴就好。”
百里逐影白了一眼道:“淳朴不知道,蠢仆倒恰好。还有这两幅司马家独制的活马医膏,刚观你精神抖擞应是已无大碍,且收着以后用,下次再来请教!”说完便作辑告辞。
看着百里逐影来去匆匆的身影,就似她手中的快刀,便连刚才的致歉亦是带着一股浓浓的刀意。
叶参商好奇地看了看这些物品,甚是疑惑,总觉蹊跷。但来不及他思忖,门口有燕王派来的信使叫唤叶参商,说是燕王要见他。
正衣后匆忙来到燕王府鸿鹄殿,叶参商望着阴晴不定的商扬,心中惶恐不安。
燕王托着额头,斜憩在紫檀木九屏围榻椅上呼着浊气,缓缓道:“昨日锦鲤卫死了几名,狄伏也遭血菩萨刺杀未成,重伤修养几日。”
安静的殿堂只有燕王懒懒散散的声音,却听得叶参商如闻雷鸣。
“倒是你安然无恙!”商扬口气突然冷冷道。
叶参商背后冷汗顿冒,赶忙抱拳辩解道:“亏得百里大人心慈手软,未下狠手,又送来司马家特制的活马医膏。小人本就只是小伤,一宿即好得七七八八。”
为让燕王更信服,立马从袖中揣出医膏交于燕王下手近侍,接着道:“狄伏大人有恙,此医膏虽是借花献佛,还望殿下替小人转达给狄伏大人,望狄伏大人早日康复。”
燕王接过近侍递来的活马医膏,闻了闻,确认无误。而后催动那日滴入叶参商眉尖的上商血脉,又见其无事。
放下心来的商扬接着道:“既然身体无碍,本王这里有件棘手的差事,思前想后觉得你最为合适,就交予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