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将残,天色将白,试问谁又能真正测探出人心的深度和重量。
话到此处,谢将军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眼睛里露出了一丝丝敬佩之色,他不曾想到我会对战局看的如此透彻,也没有想到我心中已有了取舍,苦笑一声,正欲开口和我说些什么。
陡然之间,一个传令兵灰头土脸地从营外闯了进来,满脸血污,一身狼狈,跪在地上,对着谢世安说道:
“将军,城外有军队开始攻城了。”
“什么?”我和谢将军异口同声地说道。
出营一看,城外已是火光冲天,战火满地。
我心中一颤,回头看谢将军眉头紧锁,一脸焦灼,看来城外军队攻城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谢世安回过神来,迅速对站在门外的副将谢怀南下达指令,吩咐道:
“谢怀南,你迅速与城外探子取得联系,探知一下到底是何情况?”
随后,谢世安迅速回到营内,走到了向南关城防沙盘前,低头皱眉判研军情,无遐顾及我。
我心中也知道此时不应打扰,虽说我心中怀疑谢世安已经背叛延国,欲借我之手打开向南关城门,放敌军入城。
但是不知为什么,当我看见谢世安坚毅的眼神,坚定的步伐,坚挺的身躯的时候,我总觉得他是一个优秀的军人,同样也是一个优秀的统帅。
所以,此刻的我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并没有过多的打扰他。
片刻之后。
只见谢世安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手揉着太阳穴,眼睛暂时离开了沙盘。抬头一看,见我依旧站在帐内,谢将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对着我说道:“九小姐在边城数月,在谢某人看来,倒也不似京都城传闻的那样愚钝刁蛮了?”
我似笑不笑地笑了两下,手握着我的佩剑,对着谢世安说道:“谢将军,难道你就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对我说一下吗?”
其实,我原本以为我心中思虑的已是十分接近真相,至少思考的方向是没有问题的。
谢世安特意将我从边城接来,亲眼看着我二姐死在阵前,不就是为了让我一时冲动,打开向南关引军队进城吗?
或者更早一些,也许远在京都的时候便有人做此设计,甚至我觉得我被“无故”放逐边城这件事本身就很蹊跷。(因为我一直认为拿一个杯子而已,对于洛潇潇这样的出生而言,简直是一件芝麻大小的小事儿)
居然向南关本是弃城,谢世安将军也无意硬碰硬。可是如今谢世安营帐之外,战场厮杀之声越来越清晰,可见向南关之战已经全面打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世安紧皱着眉头,低下头继续看着沙盘,陷入一阵沉思。
面对战火,面对敌人,面对叛乱,我相信谢世安比我更清楚向南关的情况,也相信他能够准确地预判出最后的结果。
片刻以后,谢世安将军闭上双眼,轻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说道:“几月前,京都来人问我,若延国突起内乱,我是愿意当忠臣还是叛将?
我思虑再三也无答案,谢某人一直在想若我问我手下的将士,他们是想当忠臣还是叛将,他们是否也会一样为难。
谢某人始终认为,将士不畏生死保家卫国是本职,但是调转枪头,践踏自己的家国,无论我们辅佐的是胜者还是败者,都是徒增延国的内耗,是不智之举。
我不想让我的将士们成为延国的千古罪人,谢某人是个武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谢某人只是觉得若是今日替延国和亲公主洛召娣报仇的名义与蛮族一战,也不算坏事。”
谢世安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道:“其实九小姐此时能在向南关此地,确实是因为有人想要舍弃向南关,请君入瓮,让蛮军入延,然后一举歼灭,以谋求南方战局更大的胜利,创立不世之功,甚至可以在朝堂上获得谁都无法取代的地位,谋取更大的利益。”
“军功?他们就那么想要军功吗?”我开口讥讽道,“难道谢将军就这样任由他们左右南方战局吗?”
谢将军看着我的眼睛,神情凝重地说道:“其实我们向南关守将若全军而出与蛮骑一战,是胜是负,还说不定呢?”
看来谢将军是想着明面上答应朝廷上的人,暗地里却拼死一战,以血肉之躯换取向南关战斗的全面胜利。
我定眼看了看谢将军,心中顿生敬佩。
如今国内有夺嫡之乱,边外有敌军压境,对于征战沙场的武将而言,确实是难为。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如今向南关城门未开,向南关之战却已经打响!
-------------------------------------------------------------------------------------
我看着谢将军焦虑的神情,兀自说出了我心中的看法:“恐怕这次是有别的国家加入了战争。”
我此言刚落,只见谢将军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恍然大悟道:“洛小姐说得对!确实如此!”
我再次问谢世安道:“谢将军驻守向南关多年,对于此事是否已有判断?”
只见谢将军眉头锁得更紧了,视乎向南关现在面临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情况不容乐观,他缓缓地开口说道:“其实一月以前,我已经得到线报,说代国、和国、净国三国欲结成联盟,派遣军队攻打向南关,对延国国土裂土而分,此时若真的有军队敢硬闯向南关,我猜测应与此事有关?”
居然还有三国联盟,我实在是大吃一惊,若真是如此估计向南关此时凶多吉少。
我神情凝重地问谢世安道:“居然已经得到情报,为何不早做安排?”
谢将军一脸无奈,双手低垂说道:“此事另有隐情。那时候代国谋士来我军中,说服我叛延,打开向南关大门,但是我既吃惊也愤怒,本欲当即拿下送往京都。
但是代国谋士说道:‘现在延国国主年近七十,太子及其他五位殿下皆惴惴不安,手段频出。太子昏庸,生性又过于残暴,若一日陛下归天,谢将军在几位皇子中间当作何选择?’
彼时谢某未做反应。
随后那个代国谋士继续说道:‘若延国国主薨逝,延国必定陷入内乱,谢将军依然会在忠诚和反叛之间做出选择,何不守住这一城百姓的平安,守住这向南关守将之位呢?’”
我轻笑一声,自古谋士为骗开关隘之门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今日说降者不杀,但是若真的将他们放进向南关,三国之兵,谁有能保证不杀一人,不屠一村呢?
我想谢世安乃一世将军,兵不厌诈,他应该心中有数。我冷言问道:“那么谢将军信了?”
谢世安说道:“延国内忧外患,东南三国蠢蠢欲动,我思考着,若真等到陛下宾天,延国内乱,朝中可还有人关心向南关战事?所以我将计就计,答应了代国谋士,派亲信将此事告知了国主欧阳烈。”
我看着谢世安,露出了赞许的神情。
谢世安咽了一下口水,接着说道:“数日后,京都城遣人送来了两封书信,一封是陛下手谕,一封是皇家私信。”
“陛下怎么说?”我问道。
谢世安答道:“陛下命我外松内紧,巩固工事,加固营防,待三国联军攻城,不可轻开城门,严守向南关,以逸带劳,逼退联军。”
欧阳烈不愧是乱世取得天下的霸主,军情研判的很对,向南关居天险而建,易守难攻,是五国中数一数二的大关,若依关而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纵然是三国联军来犯,胜负也难以定夺,此策确是上策。
我听到此处,更是不解和愤恨,问谢世安道:“既是如此,谢将军为何不遵旨行事,私自联合蛮族,杀我二姐,举兵叛乱,又是为何?”
谢世安微蹙眉头,回答道:“还有一封信,是皇城里的皇子给我的私信,让我兵行险招,迎实力稍弱的蛮部进入向南关内,以洛家二小姐为诱,以洛家九小姐为引,打开向南关大门,然后引诱其挥师北上,届时丹江口屯有重兵,幽州驻军也会第一时间夺回向南关,此时蛮部十万铁骑进入口袋阵中,以蛮族铁骑全歼,彰显延国国力。”
我听罢,深觉荒谬,言道:“此计未免太过儿戏,若蛮族不愿起兵戈,难不成你们还诱导他们,起兵叛乱,以成此计?”
谢将军放下手中的兵书,对着我说道:“其实蛮族想要叛乱也不是一时兴起,今年春季,蛮族牲畜突发瘟疫,死伤殆尽,元吉谋反也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这就是最糟糕的情况,蛮族叛乱,三国联军,内忧外患,我延国江山危矣!”
“所以,你们是想以攻为守,杀鸡儆猴,引得蛮族元吉率军进入向南关,在丹江口全灭其将士,夺蛮部马匹备战,威慑东南三国,使三国有所忌惮。届时,三国国主皆有忌惮,必以战为虑。所谓联盟不过是利益之结,谁也不想全军覆没,让他国得了便宜,故而无形中逼退三军。”
我哭笑不得,忿忿不平地接着说道:“真是纸上谈兵,庸人误国。国主命令严以守,本就是上策,轻其干戈,陷百姓于水火,真是荒唐至极。”
谢将军苦笑一声,说道:“还有一个目的,将士请功,必借干戈。”
我心中一颤,恍然悟道,看来是有人为了立不世之功,夺君王之位,消除内患。
我冷笑了一声,陷入沉默。
谢将军看着我一言不语,知我已晓得背后关联,感慨道:“看来是将门虎女在京都之地,其机警和才华都被淹没了。”
聪明的人是不是一直聪明,愚笨的人是否一直都愚笨。
人总是按照自己一贯的思维去武断的判断,或选择依附,或选择利用,更低端一点便是愚弄和讥讽,而最后一种我是最不在意的。
此刻我突然有些不安,既然这几日打开向南关已是定局,为何今日突然有军队攻打向南关,他们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非得通过强攻向南关才能得到。
我回过头来,问谢世安道:
“谢将军,你派出去的探子为何还未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