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教育的沈梦昔只好小声叫了一句:“妈。”
齐卫星乖巧地喊了一句“四奶!”,鲁秀芝高兴地答应着,摸了摸齐卫星的头发,“好宝儿!你老姑欺负你没?”
“没,我老姑对我可好了!”
鲁秀芝笑了,端详着女儿说:“珠珠长肉了,看来,还是爷爷家的饭养人啊!”
齐老爷子哈哈一笑,也不和儿媳多说话,只是有些骄傲地去摸烟袋,想想又收回,讪讪地拿下烟卷又闻了闻。
“爹,这些给你。是我昨天上银行换的新钱,明天早上给孩子们发压岁钱用吧。”鲁秀芝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一沓崭新的一元面值的人民币。
“不用,我自己有。”
“爹,拿着吧,一年到头了,您老给我们操心了。”
“也成!”齐老爷子想了一下,点点头,“放桌上吧,你们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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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齐家的年夜饭,拿出了真章。
齐家的男人只有除夕才下一回厨房,奇怪的是,他们手艺还都不错。——当然,这里不包括齐有恒。
年夜饭取吉祥有余之意,是必须有鸡鱼的。小鸡炖蘑菇,直接炖了两只鸡,蘑菇是鸡腿蘑,足足两盆;浇汁鱼,是三大爷的手艺,色香味俱全;五花肉血肠炖酸菜,也是大盆端上来的,汩汩地漾着香气;熘肉段、扣肉、拆骨肉、干炸带鱼、溜肥肠、爆腰花、熘肝尖陆续上桌,最后上桌的是糖醋萝卜丝和拔丝土豆。
饭前,齐保平出去放了一挂一千响的十响一咕咚,叮叮咣咣直响了好半天。
炮声一停,众人就纷纷落座了。
农村的房子,没有什么客厅,客人来了,进屋就直接上炕坐。
齐家最大的房间就是齐老爷子的卧室,过年图个团圆,全家二十五口,都挤在一个屋子里,炕上一桌是炕桌上铺了一个大桌面,齐老爷子和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妇,加上齐保良、齐保昌、齐保国坐在炕上,挤挤挨挨,每个人都离饭桌挺远。
其余人都在地上大桌,坐不下,几个小的就站着吃,齐保安干脆端着饭碗绕着桌子吃。
“甜甜嘴!先吃拔丝土豆啊!”齐保良冲小孩桌喊道。其实是怕时间一久,土豆就坨住了。
齐老爷子看不得孙女跟一堆臭小子挤着,招手让沈梦昔上炕,坐在自己腿上,又把最小的齐卫星也叫到炕上,那孩子欢快地答应着,还回头得瑟地跟齐保安几个说:“小叔,我上炕吃去了!”
齐保安一挥筷子,“快走快走,赶紧给我们腾地方!”
齐卫星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拿着筷子,连炕都上不去,齐保良掐着他的腋下,把他拎上炕去,他就自动地爬上齐有方的膝头。
沈梦昔的小碗里,堆满了好吃的,鸡翅膀、鱼脸、鱼腹、剔了刺的带鱼段、小蘑菇丁、瘦肉片......她犯愁地看着,太多了,肯定是吃不了了。
齐卫星开心地说:“老姑,我帮你!”
众人都哈哈大笑。
男人喝白酒,女人喝果酒,未成年的小子也喝果酒,只有沈梦昔和齐卫星喝的是罐头汁。
各家按照年龄辈分轮番敬酒祝词,无论谁敬酒,齐老爷子都端起他那九钱的搪瓷酒盅,抿一小口。
一轮敬完,也喝了三杯了。
沈梦昔伸手盖住他的酒盅杯口,齐老爷子哈哈大笑,“不喝了,孙女不让喝了!”
齐有德在旁边跟着逗趣,“宝珠,那大爷能喝不?”
沈梦昔斜了他一眼,坐在炕边的齐周氏说:“你说你跟着瞎凑合啥!”
大家又都笑。
“唉,我他妈足足九个孙子外孙,别人家都羡慕我,他们哪知道我连个小棉袄都没有啊?”
“大哥这话让宝满听了非得炸庙儿不可。“鲁秀芝笑。(炸庙儿有发脾气发飙的含义)
“弟妹你不知道啊,宝满小时候,跟宝珠一样招人稀罕,可那时候我天天忙里忙外,根本没顾得上稀罕我老姑娘啊!”说完,一口干了杯中酒,竟似乎真的有了些惆怅。众人笑得更加厉害了。
沈梦昔实在吃不下了,碗里还是有许多肉,齐老爷子把孙女的碗递给老儿子,“吃了,别瞎了粮食。”鲁秀芝忙去接,以往女儿的剩饭都是她拣着吃。
齐有恒已经接了过去,三两下划拉到嘴里。
鲁秀芝掩饰地说:“珠珠今天真的没少吃,饭量见涨了。”
“可不是,珠珠现在不挑食,吃得可像样了。”齐周氏附和着说。
沈梦昔只是低头坐着叹气,这家人依然当她是三岁娃宠着呢,真是甜蜜的负担啊。
炕下传来一声惊呼,原来,齐保昌十岁的小儿子齐卫明,一个没看住,喝了三盅果酒,咕咚一声躺到了地上,小脸蛋一片酡红,闭着眼睛,在地上滚来滚去。谁去拉他,他就笑着踢谁,连他爹去拉他也不行,最后屁股挨了两下,才老实地到炕上躺着睡觉去了。
“哎呀妈呀,松快不少!”齐保安一边肯鸡腿,一边讨人嫌地说:“卫强,你也喝两杯吧,喝完上炕给我们腾地方!”
坐在炕桌边的鲁秀芝脸腾地红了,走过去照着儿子的后背给了一下子,齐保安立刻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他知道过年就图个吉利,只要不作翻天,谁也不能真的揍他。
果然,齐保昌的妻子王红梅笑着打着圆场:“四婶,快吃你的吧,孩子闹闹,没啥的。”嘴上说着没事,还是到炕头去看看孩子。
齐保安冲着母亲一扬下巴,得瑟地扭扭屁股,又晃晃脑袋,气得鲁秀芝又举起了巴掌,恨铁不成钢地咬牙说:“人家七八岁,讨狗嫌,你这过年都十五了,咋还怎么膈应人哪!”
齐保安吱溜一下躲开了,“嘿,打不着,屁老姚!”
这下,连沈梦昔都觉得丢人了。——这孩子也太欠了!
晚饭后,女人收拾碗筷,男人就抽烟。
张凤玲拿了一盆冻梨放到炕桌上。
“快吃快吃,别等缓透了,哩哩啦啦哪都是!”葛红芬递给丈夫一个冻梨。
沈梦昔也挑了没缓透的,啃了一口,有种吃冰激凌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