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周氏带着大儿媳在厨房做饭,她已经62岁了,有些费劲地掀开沉沉的木头锅盖,立到灶台墙边,锅里的热气蒸腾而起,厨房里立刻变得朦胧起来。
“妈,我咋就蒸不了你这样的馒头呢!”大儿媳张凤玲一边嘘着气一边快手把馒头拣到盖帘上,伸手弹弹一个贴着锅边有焦黄的糊嘎巴的大馒头,“我老儿子就爱吃这嘎巴!”
齐周氏就喊:“家啊!快出来帮奶干活!”
西屋窜出来一个十多岁的小子,“奶!啥事儿?”
齐周氏端着一盖帘热气腾腾的馒头,足有七八个,“能端动不?出去把馒头冻上,别掉地上了,回来奶给好吃的。”
“能!”齐卫家端起盖帘就往外走,齐周氏紧赶慢赶跟着去开门。一回头看到东屋门口站着的小叔子家的老闺女,那孩子仰着脖子在看阳历牌,明明不识字,但那样子,就跟能看懂一样,她不禁笑了,“宝珠醒了?饿不饿?大娘给块馒头吃啊!”
说着去掰了半个馒头,又从糖罐子里挖了一勺子白糖夹上,递给这个最小的侄女,“上炕吃去,别老下地了。”
沈梦昔看了一眼这个大娘,又看看递到眼前的夹糖馒头,接了过来。
齐周氏被这一眼看得浑身一凛,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比公公看自己还紧张,慌忙就躲开了眼神,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再看去,那孩子已经若无其事咬了一口馒头,点头笑眯眯地说:“真好吃,谢谢大娘!”
“谢啥谢,快吃吧,宝珠这几天遭大罪了。”齐周氏笑着对儿媳说:“凤玲你看这孩子,还知道谢谢我。”
张凤玲一边切菜一边说:“嗯哪,宝珠从小就懂事儿!”
齐卫家进门一眼就看到老姑在吃馒头,赶紧凑到奶奶跟前,齐周氏把有糊嘎巴的那半个馒头,给了他。
“奶,老姑都有白糖。”
“那是小姑娘家吃的,你是小子,奶给你抹点大酱!”齐周氏拿出酱碗,拿筷子抹了几筷头的大酱到馒头上。齐卫家有些不平,但也不多争执,乐呵呵撕了一块馒头下来,蘸了酱吃了。
“那孩子不是病了吗,不能让你爷挑咱们理儿。”齐周氏跟儿媳解释。
张凤玲笑着说:“妈你说啥呢,我可不挑这个,卫家过年都十二了,再说了,小小子吃啥还不行!”说完又麻利地到西边灶台上开始炒菜了。
齐周氏不再说话,把面板上揉好的馒头,整齐摆放到大锅里,盖上锅盖,又往灶下添了点柴禾,等锅边上汽了,就问儿媳妇,“凤玲,看看表,掐个点儿。”
“哎!”张凤玲抬起左腕看看时间,“三点十分儿!”右手上也不停,继续扒拉着大锅里的白菜。
沈梦昔站住东屋门口,听她们婆媳说了会儿话,就回到炕上了。
唉,这馒头简直太香了,揉的上了劲,一层一层的,十分有嚼劲,浓郁的麦香,充斥着味蕾,越嚼越香甜,碱面放得有点多,馒头又点微黄,这些都刺激着她埋藏多年的回忆,直吃得眼含热泪。
她吃尽珍馐美味,算来都不及这一口夹着白糖的馒头。
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拉开门进来了,站在门口叫了一声“老姑”,沈梦昔也不记得这是谁家的孩子,倒是先应了一声。
把手里的馒头掰开一半,留下自己咬过的那部分,剩下的给了那男孩。
“我不要!老姑你吃吧。”男孩把手背到身后,退了一步,仿佛更能表明自己真的不想要。
“我吃不了,你帮我个忙吧。”沈梦昔把馒头又朝前送了送。
那男孩走过来,接过馒头,“行,那我帮老姑吃。”他小心接过馒头,把掉到炕上的几粒白糖,也捡起来吃了。
“甜!”男孩笑眯眯地说。男孩吃相不难看,咀嚼的时候不说话。
“你爸你妈呢?”
“他们还在林场。”
“哪个林场啊?”
“青峰林场。”
“哦。”沈梦昔知道这个林场,当年还去给一个妇女接生过。
齐周氏在门口扑哧一声笑了,拿着半个馒头,回到灶边跟儿媳妇说:“一个七岁,一个六岁,坐在炕上说大人话呢,可有意思了!”
“妈,馒头咋还拿回来了?”
“宝珠把自己的给了卫星一半,我就在门口听了几句,没进去,俩人像小大人一样,你一句我一句的。”齐周氏笑着把柴禾往灶里踢了踢,拿起抹布把锅台锅盖又擦拭了一遍。
二门开了,齐有恒夫妇带着两个儿子来了。
“老四、秀芝,你们下班了?”齐周氏放下抹布,笑着问。
“大嫂,今天礼拜天,不上班,我把珠珠的行李拿来了,这些天就得麻烦大嫂和侄媳妇了!”鲁秀芝指指儿子抱着的被褥说。
“不麻烦,都是自家孩子,我可稀罕宝珠了,孩子搁这儿,你就放一百个心吧!”齐周氏说。转头又喊:“家啊,去叫你太爷他们回来吃饭了!”
“哎!”齐卫家把帽子往头上一扣,喊了声老叔老婶,就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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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炕上地下坐满了两大桌,齐老爷子加上大爷齐有德一家三代七口,齐有恒一家六口,再加上三大爷家的孙子齐卫星,足足十四口。
沈梦昔是病号,跟着长辈坐在炕桌上,其余小辈都在地下的大桌上,齐卫家那几个根本连凳子都没有,就是站着吃的。
齐老爷子一动筷,炕上炕下就都开动了,没什么吧嗒嘴的、抢菜的,都斯文地吃饭,都夹自己跟前的菜,齐周氏不时给大家夹点菜,递个馒头。
沈梦昔比别人多个鸡蛋羹,还点了一点香油。
看着沈梦昔把一小碗鸡蛋羹都吃了,鲁秀芝特别高兴,“凤玲做饭就是比我好吃,平时我给珠珠蒸的她就吃一口,你看,这回都吃了!”
张凤玲带着孩子在地上大桌吃饭,回头笑着说:“四婶,别夸我,那是我妈蒸的,我可没那手艺。”
“珠珠爱吃就好。”齐周氏笑着又给沈梦昔夹了一块肉皮,“吃吧,一丁点肥肉都没有,你大嫂刮得可干净了。”
沈梦昔端着碗接过,说谢谢。
“大嫂快别忙活了,你赶紧吃饭吧,这个家就数你最辛苦了!”鲁秀芝给齐周氏夹了一块五花肉说。
“应该地。”齐周氏笑说。
齐老爷子的碗里堆着几块肉,但他只是端着那一盅酒,看沈梦昔盯着酒杯,就笑呵呵地说:“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珠珠病好了,爷就没有愁事了,一杯,就一杯!”说完吱溜了一口,又夹了一筷子炒大白菜给沈梦昔,又夹了一块瘦肉给她,“吃!”
饭后,齐老爷子装了一袋烟,抽了没两口,屋子里就青烟缭绕,呛得沈梦昔直咳嗽,老爷子连忙把烟袋递给齐保安,“快拿出去磕了,把珠珠熏着了!”
张凤玲一边拣着碗筷,一边笑说:“这个家里啊,也就宝珠能让俺爷少抽一口,换谁也不行!”
齐老爷子哼了一声,“一帮小子,有啥娇贵的!”
张凤玲端着盘子走进厨房,嘴里嘀咕着,“换谁家不都是小子金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