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一名金吾卫将领回来禀告:“陛下,是皇后。皇后的甘露殿内外不知何故,遍地是蝗虫,虽是死虫,但皇后和婢女们还是受了惊吓,如今皇后正朝长生殿而来。”
李隆基站起来,愤怒地砸了两个花瓶,困兽一样不停在殿中来回踱步。今晚诡异的事情太多了,他强烈预感到,这所有一切,都是他那好姑母的手笔,她本人不可能涉险来到长安,那么就是,她身边著名的特卫队来了!
李隆基看着哭哭啼啼进来的皇后,想开口安慰她,脑中一片空白,半晌找不出一句话来。
事了拂衣去的沈十八,还是有些遗憾的。
长生殿周围空旷阔大,连棵树都没有,加之守卫森严,根本无法近前。清凉殿走水,眼看烧到长生殿,皇帝也不肯出来看一眼,眼见禁军大批而至,他只能击毙内侍总管和婢女,警告一下皇帝老儿,又带着四个特卫潜入甘露殿,这里戒备稀松,婢女正给皇后打水洗漱,他们将蝗虫扬洒到殿中殿外,听到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这才消失在暗夜中。
这里,李隆基估计错了一点,那就是,沈梦昔也来到了大唐,甚至,比沈十八他们还早一些。
她一身男装,粘着胡须,带着沈七等十个亲卫,做商人打扮,直奔咸阳。
沈梦昔并没有实证,说是李隆基毁墓挑事,但事情既然发生在大唐,他就必须得承受她儿子们的怒火了。
到了墓地,从暗处出来四个护卫拜见,这是事发后补上来的护卫。
只见墓地入口一片狼藉,墓穴被毁,墓门打开,地上泥泞不堪。亲卫进入探过,确定安全无虞。
沈梦昔深深叹息,从前的薛绍因太平公主被李隆基掘墓,如今还是没能躲过被毁坟墓的结局。
步入墓道,沈七随从,在侧打着火把,其余人在外戒备。
墓中杂乱,棺椁也有撬动痕迹,很明显仓促间,盗墓人不及打开棺椁,只带了墓中随葬品离去。沈梦昔一挥手,巨大棺椁消失不见,朝外走去。
沈七面色不改,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实则心中惊惧,又有跪下磕头的冲动。他连死都不怕,但是对陛下这种似神明又似妖法的手段,实在是见一次,怕一次。
他下意识摸摸腰间的手枪,挺直脊背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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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昔的陵墓去年已经开始修建,本想着等修建完毕就将薛绍坟墓迁移过来。这是四个孩子的意见,沈梦昔尊重他们,也答应武攸暨葬在她的另一侧。
她根本不在乎身后事,埋了烧了,与谁合葬,都不过是副臭皮囊。
回到幽州,将薛绍棺椁寄放在天龙寺中,香火不断,又派士兵守护,只待陵墓竣工,再做装殓。
薛绍死那年,薛崇胤七岁,对父亲已经有记忆,面对父亲棺椁,连连磕头直说自己不孝,几乎哭昏过去。沈梦昔的记忆里,薛绍对孩子们的确比太平要上心得多,他还真的是一个温柔的男子。薛崇胤和薛崇简尽管表现坚强,特别是薛崇胤很小就努力撑起公主府,如今又努力帮他撑起天下。但其实,他们内心里还是有一角缺失,那就是父爱。
这,是沈梦昔给不了的。
那边李隆基又求和了。
再打他就得迁都了。
其实大唐军队也是兵强马壮,名将无数,但怎奈大明军队从来都是一排炮车打头阵,一通狂轰滥炸后,硝烟刚散,又再上来一排排的重弩,连战马都能一下射死。等短兵相接时,唐军早已是士气涣散,毫无斗志。
李隆基也下了死力研究炮车和重弩,炮车一时琢磨不透,重弩倒也制作出来,但模仿总是不如原创,加之战场在大唐疆土,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而吐蕃、突厥就像和大明商量好了一样,又开始伺机而动了。
李隆基在某个早晨,发现自己有了白发,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眉心的皱纹,想起齐州盟约时姑母说:“三郎,姑母当年,是真的想扶你走一程的。你祖母既已决心还政李唐,姑母怎会违背母命?三郎,你错看了姑母!”
真的错看了吗?
他自小生活在祖母身边,看她杀伐果断,看她不留后患。
他学会了这种执政方式,也从心底觉得这是正确的为君之道。
但,他从心底里敬佩祖母的才能与胆魄的同时,也从心底里,惧怕这种强势的女性。
父亲懦弱,被祖母压制得从没真正做主过一件事,唯一能做主的就是让位,不停地让位:给母亲让位,给兄长让位,给儿子让位。
他永远忘不了,祖母对父亲那从眼角里泄露的蔑视和不屑,他由衷可怜父亲,也有些恨他。
他小小年纪就暗暗立志,定要顶立门户,绝对不要像父亲一样窝囊地苟且地生活,绝对不要被女人控制!
姑母虽不及祖母狠绝,但行事做派不拘一格,随心所欲,她与狄家、崔家结亲后,朝中官员愿意依附她的也越来越多。
若任由她做大,往后,又怎能确保她就没有做女皇之心呢!
果不其然,太上皇驾崩,他一作势捉拿,姑母就逃跑了,还占了他的幽州,没几年就称帝了。若不是早有准备,怎能如此顺利?
“三郎,也别老拘着你那些兄弟了,他们都是你的助力呢!”
李隆基又想起姑母说的话。是啊,薛崇胤兄弟同心,才能无往不利,自己是否也该给兄弟们一些机会呢。他建了五王府,将五个兄弟集中住到一处,为的也是便于掌控,他不想残害兄弟,只要他们老老实实。
他派长兄李成器与薛崇简和谈。这里有他的心机,希望表弟可以看在儿时情谊的份上,手下留情。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来谈判的不是薛崇简,而是狄敬恩,这人出名的一根筋,对于丈母娘交待的谈判底线,从来只有做得更好,就没妥协过。
谈判一月,李成器铩羽而归,憔悴不堪地跪在弟弟面前,又羞又愧,痛哭不止。
——割地赔款,徐州郡和扬州郡划归大明,岁贡白银十万两。
李成器亲眼看着祖业被一点点蚕食,以头抢地,痛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