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院中乐曲变幻,节奏欢快,让人听了心生喜悦,只想跟着起舞。
呼的不知从哪里涌上一群舞姬,足有六七十人,像是一群嘻嘻哈哈来看热闹的女孩,旋即又迅速排成方阵,随着乐曲,齐齐舞蹈,举手投足,大开大合,舞姬个个都神情愉悦,顾盼生辉,极具感染力。
沈梦昔对舞蹈兴趣不大,她留心这些舞姬的服装,华丽精美,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百十来人的乐师、舞姬,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呢。沈梦昔心中暗暗咋舌,貌似不会比她的私兵更省钱呢。
此时,舞姬的社会地位卑贱,属于贱籍,但舞蹈本身却广泛受到重视。无论王公贵族、文臣武将、文人学士都以表演舞蹈为乐,以精于舞蹈为荣。往往聚会之时,不拘身份高低,都会寻机舞上一曲,博得全场赞美。
太平也喜爱跳舞,还会跳胡旋舞,从前时常入宫给天后跳舞。但沈梦昔却无兴趣,也从未跳过。
大型集体舞结束,长史夫人下场跳了一曲霓裳舞,这位夫人年纪二十一二岁的样子,长得细眉长眼,樱桃小口,面孔涂得白白的,脸蛋搽得红红的,环佩叮当,步步生莲,到得院子中央,随着一阵秋风,她举手起势,显出玲珑身材,柔软腰肢,伴着舞曲轻柔起舞,那舞衣五彩斑斓,那舞姿美轮美奂,仿佛九天仙子降临人间,众人直看得如醉如痴。
沈梦昔兴趣不大,只是盯着长史夫人胸口露出的大片肌肤,心中暗暗担心她动作太大,而使春光乍泄,直到一曲终了,长史夫人笑着施礼下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刺史不敢带众人去那风月之地,幸而汴州有五湖四河环绕,可以赏景之处比比皆是。沈梦昔也好奇这未来清明上河图的创作地,有着东京梦华之称的八朝古都开封城,是何等繁荣,于是一众人就上了画舫,一番游览。
说实话,沈梦昔很想一身布衣,踩着石板路,慢慢感受着古城的人文历史。
但她“没有资格”。
此刻的画舫,行于汴河之上,两艘三层画舫,分了男女乘坐,红色廊柱,绿色廊檐,轻纱幔帐,衣香鬓影。
远处的画舫传出古琴声,一个女声顺着河上秋风飘来,“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此是百年后诗作,牵强用在此处。)
歌声清丽细腻,充满乡愁,唱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是那歌姬思乡,还是点歌的客人念家。
那小画舫被抛在后面,沈梦昔笑那诗句中的“开封”二字,正合了汴州将来的名字,暗暗称奇。
忽然来了兴致,就命清风取过玉笛,立在船舷侧边,看着不远处的繁华街道,吹奏起一曲《故乡的原风景》,旋律中,沈梦昔仿佛看到林立的高楼,看到黑土肥沃的农场......鹿儿感受到乐曲的情绪,不安地伸出小手,牵住母亲的裙裾,画舫中众人从未听过此曲,沉浸其中,各有心思。
一曲终了,沈梦昔见众人愣神,笑了一下,“献丑了。”
严夫人先晃过神来,好一番夸赞。
却听得并行的画舫上,严季康轻抚洞箫,也吹起了《故乡的原风景》,第一遍不甚熟练,到第二遍已是箫声悠悠。
少年白衣,青春洋溢,真是美景美人。
鹿儿咬着手指,歪着头听了一会儿,指了一下严季康,又看看母亲,“阿娘,他学你!”
沈梦昔笑了,摸摸小女儿的头发,“他很聪明。”
鹿儿点点头,“很聪明!”
严夫人看着侄子与公主这样互动,想起昨夜才听说的,洛阳城里关于严十二是公主面首的传闻,心下疑惑,细看又觉得不像,但这二人明显是相识,尤其侄子的神态颇不自然,心中不免有些忧心,暗暗叹气。
又是尽兴而疲劳的一天,晚上依旧还是筵席,沈梦昔叫苦连天,发誓后面的城市一定要隐藏行迹,或者过城不入,这样的应酬实在太辛苦了。
晚宴是送行宴,因明早一行人要赶路了。
尤刺史夫妇苦苦挽留,仿佛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匆匆一面没有交流尽兴一样的遗憾。沈梦昔却懒得虚应他们,只说接下来路途遥远,必须启程了,并感谢他们的盛情款待,并邀请他们去洛阳时,到公主府做客。
宴会照旧是作诗跳舞,严十二还在院中舞了一套剑法,武攸暨赞道:“严郎君文武双全,真乃俊彦之才、栋梁之材啊!”严夫人又是一番谦虚。
舞姬还是那些舞姬,舞蹈却换了名目,连服装也没有重样的,气氛更加热烈。
最后,还是那个健壮的昆仑奴,端着一只烤乳猪上来,依然低眉垂目,托着大大的银盘在沈梦昔案几前,一个婢女在铜盆反复净手后,手执竹刀竹叉,轻轻切肉,猪皮发出细碎清脆的切割声音,刺激着人们的听觉,空气里满是烤肉的香气,更诱人流口水,婢女将片下的第一块后脊肉切成小片,装到一个白瓷盘中,高举过头,躬身呈给沈梦昔,清风伸手接过,沈梦昔尝了一块,外酥里嫩,焦香可口,她连连点头,伸出拇指。
尤刺史高兴地点头,命婢女继续切肉。
就在众人以为那婢女要举刀继续切肉的时候,异象突生,那婢女右手执刀,左手在刀刃上一掰,露出一段钢刃,闪着森森寒光,电光火石间,婢女合身扑向沈梦昔,钢刃直指她的左胸,那是一击必中的架势,丝毫没留后退的余地。端着银盘的昆仑奴也从盘下抽出一把长刀来,也朝着沈梦昔刺去。
武攸暨身后的婢女甩手将手中酒壶扔过来,砸向昆仑奴的长刀,人也同时跃起来阻挡。清风则扑过来,要挡在沈梦昔的身前,但是这刺杀的婢女距离太近,就在一呼一吸间,钢刃已是刺到沈梦昔左胸上,昆仑奴的长刀却被酒壶打偏,砍向行刺婢女,锡壶反弹向武攸暨,吓得他下意识缩成一团,头几乎钻入案几下面。
只听得一声痛呼,就见太平公主向后仰倒,身体整个躺到席上,那行刺婢女不管不顾的刀尖仍指着她心口,向着她压下去。
昆仑奴的长刀被打偏,划了那行刺婢女一下,又重新砍向公主的脖颈。
众人暗叫不好,公主只怕是难逃一死了。
不料紧接又是一声怪异的叫声,一片血雾,那婢女被凌空甩到席外,“啪”的一声跌伏于主席后几米远,背后是一道刀痕,身下迅速洇出一滩血来。清风一个箭步上前,扣住那婢女,翻过她来,就见她脖颈处一道血痕,伤口处冒着血泡,满身都是鲜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尤刺史喊了声留活口,就见那婢女口吐黑血,眼睛一翻死过去了。
刺史哀嚎一声,跪倒在地。
昆仑奴此时,却被武攸暨身边的婢女制住,只见那婢女右手捏住刀刃,左手一柄乌光匕首已不知何时刺入昆仑奴腹部。原来,这婢女是沈七装扮。
一切都发生在几个呼吸间而已,门外涌进大批公主护卫,制住昆仑奴以及宴会众人,包括尤刺史、狄仁杰和钱世康等人。
武攸暨从案几下钻出来,颤颤巍巍地爬向沈梦昔,孙医丞也哆哆嗦嗦地喊着公主,只见沈梦昔仰天躺着一动不动,两腿却还是跪着,脸上身上都是鲜血,尤刺史啊呀一声,连连磕头不止。
侧厅里胤儿已经飞奔而至,泣声大叫阿娘,却见另一个身影更快,严十二一把搂起沈梦昔,用袖子胡乱擦了她的脸,捏着她的鼻子,就低头朝着她的嘴吻去,清风哎了一声来不及回身阻止,胤儿更是慌忙一脚踢去,沈梦昔也吓得不轻,抬手撑住他的脸,“臭小子!敢占老娘便宜!”
严十二一惊,不顾被糊了一脸血,和身上挨的一脚,欢喜地喊着:“公主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敢情他要如法炮制当年的人工呼吸,想要救她,沈梦昔哭笑不得,挣扎着坐起来,扶着后腰,“啧,别碰我!都别碰我,我的老腰啊!”刚才后仰躲闪的动作过快,似乎闪了腰,又暗自庆幸有太平的舞蹈功底,否则这下腰动作她可做不来。
清风过来扶住她,要拉她去检查一番,她十分自责自己年龄大了,动作不快,救援不及。她清清楚楚看到刀刃已刺到娘子胸前,当然,也看到娘子仰身同时,右手寒光一闪在婢女颈部掠过,左手抓住那婢女胡服,将那婢女掀了开去。
清风对自家娘子的临危不惧,十分敬佩,按下自己狂跳的心,还是打算先给娘子换身衣裙,再敷药治疗。公主现在浑身是血,也不知道伤口多深,孙医丞不方便医治,只能是自己来了。
沈梦昔摆摆手说没事儿,身上是那刺客的血。忽听大呼小叫,抹了把眼皮上的血迹,仔细一看,原来是刺史在喊冤。
“殿下,臣冤枉!实在不知这婢女和昆仑奴是何人指使啊!”
沈梦昔没有说话,今日若不是一直没什么安全感的她,在内衣里穿了改装过的防弹衣,又有武陵空间里的手术刀可以随时拿出,她现在肯定是透心凉了。
刺客都是尤刺史的家奴,这份干系他是肯定脱不了了。
严夫人哭得几乎昏死过去,直骂那侄子坑死他了:“从哪里买的昆仑奴?连汉话都不会说,就知道杀人啊!”
卢统领毫无头绪,那昆仑奴被制服后,卸掉了下巴,毒牙被取下,没来得及服毒自尽,但无论怎样严刑拷打,他只是大声哀嚎,嘴里不知道喊着什么话。
沈梦昔也分辨不出,那是什么语言,后来还是钱世康建议,到坊市找个通译试试看。
一个通波斯语的商人,说这个昆仑奴会一点点波斯语,是从家乡被贩卖到了波斯,又辗转买到大唐的。指使他杀人的人是谁,他却说不清,被训练了几天,就送到了汴州。最近被指示,要跟着那婢女做事,她杀谁,他就跟着杀谁。
沈梦昔命孙医丞给那昆仑奴治疗腹部伤口,不让卢统领继续问了。
原定第二日的启程,也取消了。几个孩子都吓得不轻,胤儿毕竟才十一岁,因看到了母亲满头满身鲜血的样子,夜里做了噩梦,半夜跑到她的房门口,非要看到她无恙才放下心来。简儿被吵醒,也跟了来,叫得更凶。
玉儿鹿儿也醒来,跟着哭起来。
沈梦昔头大如斗。
她知道,这些孩子失去了父亲,生怕再失去母亲,这世界上,他们已再无其他亲人了。他们明面上是公主的子女,实则处境非常尴尬艰难,若无沈梦昔的庇护,根本不可能安然长大。
沈梦昔其实更后怕,她离死亡就差那么一点点了,防弹衣、手术刀、女扮男装的沈七,缺少一项,她都死定了。
搂着四个孩子,母子几人不知道在黑夜里躺了多久,才慢慢睡去。
第二日,沈梦昔决定返程。带着四个孩子,情况莫明,最好的选择就是返回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