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的秦家,大门油漆斑驳,没有对联,没有福字,门边的雪窝子里还有隐约的几个圆形纸钱,昭示着这家不久前刚办了丧事。
秦家人还带着热孝,过年也不能串门拜年,加上黄大仙的事情,他们家很是寂静了一些日子,只是偶尔传出刁凤琴的吼声,再无激烈的吵架声,整条街都显得安静了许多。
鲁秀芝恨死了秦家人,他们使得她的英雄儿子受了无妄之灾,被人议论,影响了名声。枉她好心好意帮着秦老太太装殓,却没落个好。但也不能骂上门去,只得自认倒霉摊上这么个糟心的邻居,处处躲着秦家。
街面上关于黄大仙显灵的事情,已经传出好几个版本,活灵活现,有说黄大仙附体秦美茹的,要不她怎么会不自量力攀附老山英雄呢;有说黄大仙附体秦美丽,在出殡当日唱念做打大闹一场,还跳起来打了刁凤琴一个耳光的......
更有那好事的,求证到鲁秀芝面前去,被她没好气地怼了回去,“那么好信儿你去老秦家问问啊,我不知道!”
黄鼠狼,在东北是个特别的存在,你可以说你不怕黑瞎子,不怕张三(狼),但你一定不能说你不怕黄皮子,那东西最是邪性,还记仇,睚眦必报,一般人家即便有黄鼠狼进家偷鸡吃,也不会喊打喊杀,要说着好话恭送黄大仙。
传说曾经有个人因为黄鼠狼吃了家中的母鸡,愤而捕捉,活生生将其剥皮泄恨,谁知第二天那人就不见了踪影,家中只有一只剥了一半皮毛的黄鼠狼,和满院子凌乱的黄鼠狼的脚印。人们惊恐不已,再遇类似事情都不敢捕杀,只能供着,死只鸡事小,死人就事大了。
还有一家,在仓房下了老鼠夹子,结果同时还夹死了一只黄鼠狼,吓得这家老太太立刻跪地磕头,家里还偷偷摆上了供品。一个月后,老太太的儿子怀里揣着当月工资,下班回家却找不到一分钱,也说不清丢在哪里了。老太太一拍大腿,到仓房里磕了三个头,千恩万谢,说是破财比伤身强多了,这一劫躲过去了!
人们对未知事物的敬畏,真不是一句两句破除封建迷信就可以抵销的。
建国后,虽然大家都说不信鬼神,但是依然悄悄保留着一些神秘习俗,比如小孩受到惊吓,家中老人会在水碗里竖起一把筷子,要是筷子直立站住了,便是家中去世的老人太过想念孩子,致使孩子不安生了,就要将筷子撅折,扔到地上,再怒骂几声;
小孩子受了惊吓,要捋着头顶念叨几句“摸摸毛吓不着”;
再比如,孩子夜啼,就烧几张远途来的盖过戳的邮票,或者到电线杆上贴上写有”家有夜哭郎“的纸张,路人念了,孩子就不哭了;
还有的人家,天黑以后就不抱婴儿出门了,说小孩子眼睛真亮,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一些满族人聚居的地方,甚至还保留着跳大神治病,很多满族老太太一生不肯吃药,病得重了就请萨满来跳大神。
只能说,科学并不是解释一切现象的唯一方法。
沈梦昔对于黄鼠狼的认知,仅限于知道它的毛是用来做狼毫毛笔的,知道它的臭腺可以驱敌,另外还知道黄鼠狼主要以老鼠为食,并不总是“给鸡拜年”。
至于秦家出殡当日的奇事,以沈梦昔的阅历和知识还是不能很好地解释,也没什么兴趣追根问底。
这会儿开门出来的秦家老三秦美玉,大姐洗了头发,泔水桶满了,她出来倒桶。
齐家房子地基高,大门就比他们家的高出半米来,她在院子里,就看到了鲁秀芝急急忙忙推推搡搡的样子,知道她是听到了自己家的动静,防备着大姐呢,心里不由得羞恼。
趔趔趄趄总算把泔水倒了,她站在寒风里,发了一会儿呆,才回了家。
回到屋子里,刁凤琴正在尖着嗓子骂秦美茹,“成天就知道臭美!大晚上的你洗什么头发,那么长的头发,费水还费洗头膏,你洗那么勤嘎哈,人家还能多看一眼咋的?”
秦美玉一分钟都不想在这个家里多待,她今年十七了,家里连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抽屉都没有,姐妹几人的衣服都混放在一个箱子里,有时候,还得换着穿。
两个妹妹还睡在炕琴里,晚上,把炕琴里的被褥拽出来,她们俩就钻进去睡觉,早上钻出来,再把被褥放进去。
她马上初中毕业了,就想找个有宿舍的单位,现在待业的人越来越多,工作不好找。但她宁可到乡下去,也不愿意在这个家里了。
刁凤琴一眼扫到秦美玉,“倒个泔水也那么半天!”
“上厕所了。”
“懒驴上磨屎尿多!”
秦美茹在炉子边,自顾自梳着长发,面无表情。
经过了大年初二那样一场闹剧,秦美茹就再没笑过,她每天低头上班,低头下班,再不与人打招呼,也不再偶遇齐保健。
这是一种天塌地陷般的灾难,是被人当众扒了衣服般的耻辱。——扒衣服的还是她的母亲。
她在家里哭了足足两天,但过完年,她还是勇敢地走出了家门,裤线依旧笔直,膝盖依旧不打弯,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尊严。
但内心无法控制的颤抖,却无人知晓。
小城无隐私,人们对此津津乐道。
齐保健却和往常一样,仿佛不知人们的议论,依然一心工作学习,依然拒不相亲。别人问及他腿伤痊愈和有关秦美茹的事情,他都笑而不答。
隔壁的韩兵却恰恰相反,他与秦美茹同岁,他们是初中同学,一直对高挑漂亮的秦美茹有着好感,虽然李巧凤一直严加看管,但是根本压制不了小年轻那萌动的心。
韩兵高中毕业后,找了航运站的工作,如今冬季单位清闲,就换成韩兵在门缝盯着秦家大门了,过了初五,各单位都上班了,韩兵知道秦美茹如今最是难过,等秦美茹上班后,他就骑着自行车出去,假装路过,要用自行车载人家上班,但秦美茹却都低头拒绝了,弄得韩兵抓心挠肝的。
他还买了时兴的围巾手套送给秦美茹,结果被李巧凤抓了两次现行。她气得浑身哆嗦,把儿子揪回家,劈头盖脸一巴掌呼到脸上,“我操你八辈儿祖宗啊韩兵!别人家躲瘟神一样,你还往上凑!你他妈的不要名声,你爹妈还要脸呢!”
韩兵已经二十一岁了,也上班两年了,居然还挨耳光,心中极是屈辱,又不能拿母亲怎么着,紧抿嘴唇,一声不吭地摔门而去。
李巧凤气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