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躲避臭味,沈梦昔被送到了太平村。
太平村比县城淹水更严重,一是因为在县城下游,水从江面和县城两面涌来,二是太平村临的江面比较狭窄,又是拐弯,洪水势头更猛。
村里人家倒不多,四十多户,不到三百人,都被政府第一批组织迁到了南山,虽然田地里受灾严重,但是人员没有伤亡。
齐老爷子家的房子也进水了,他们往山上去的时候,老爷子让儿孙把家具搬到炕上,把前后门都敞开,把鸡都杀了,鸭子和鹅都放了,又在天棚上了把锁,牵着老马,夹着老猫,赶着两头猪就上山了。齐有德想要留下看守财物,被齐老爷子制止了,“钱重要人重要?”
相对于村里冲垮的房子,齐老爷子家受的损失真是极轻的。
他们只需把火炕、炉灶重新盘了一遍,其他没什么大的损毁。同样新盖的房子,左右邻居住着,老齐家天棚完好无损,老何家却被撬了锁头,东西丢了不少,气得何老太太在街上足足骂了三天。
太平村里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村子小,垃圾清理干净了,死了的牲畜、老鼠都烧了埋了。县爱卫会来全面消毒了两次。
政府又派人大力支援,帮助农户翻盖房屋,争取都在入冬前入住。
沈梦昔到太平村的当天,齐家的鸭子和大鹅居然都回来了,十二只鸭子四只大鹅,排成一队,摇摇摆摆地踱着方步回来了,也不知他们发水时躲在哪里了,还是冲走了又游了回来的。
领头的大鹅率先进了院子,“该该”地叫了几声,齐老爷子听见急忙出来,见了鸭鹅,抚掌哈哈大笑。还有那好信儿的邻居也跟着来看,都啧啧称奇。
沈梦昔也闻声跑出来,甚是惊叹。
谁知那大鹅一眼看见了她,如见仇敌,伸长脖子疾步过来,就要啄她,齐老爷子不及救援,眼见大鹅就要一口扦住孙女胸口,急得大叫了一声。
沈梦昔倒不慌,伸出右手,一把抓住大鹅的脖子,奈何手太小,攥不住,只好左手也用上,牢牢掐住大鹅的脖子,咬牙挺住。
大鹅急得扑扇着翅膀,双脚猛蹬。
齐老爷子忽然大笑,唤出家人来看热闹,“快出来,大鹅鸭子都回来了!”
众人出来看到沈梦昔掐着鹅脖子,被大鹅弄得直趔趄,也都不厚道地笑。
齐周氏上前解救了沈梦昔,把大鹅轰走,一边吩咐儿媳给鸭子大鹅喂食,一边说:“这大鹅记仇了,上回珠珠一来,她爷就杀了一只鹅给珠珠炖着吃了,这不,一看见珠珠就要叨她呢!”
“那可不,她一来,大鹅就少个媳妇儿,能不记仇吗?”齐有德笑。
沈梦昔也哭笑不得。
“珠珠,害怕没?”齐周氏摸着她的后脑勺问。
沈梦昔摇头。
“哟吼,去趟姥姥家,胆子大了不少啊!都没哭!是不是让你那些表哥给你锻炼出来的?”齐保良笑说,“咱老齐家连根头发都不舍得碰的,到老鲁家也不当回事啊!”
“把嘴闭上吧!”齐老爷子斥道。
等路面干爽了些,沈梦昔就在村子里遛哒,身后面跟着老贾家那条以凶名著称的大黄狗。
几个小小子蹲在路边,在湿润的泥地上,一人一把小刀,玩“关刀”,沈梦昔看了半天也没看懂玩法,待再看,那些小子发现大黄狗,露出畏惧神色,纷纷散去。
沈梦昔讪讪地拍拍大黄狗的头,大黄狗摇着尾巴,伸长舌头,哈哈哈地喘气。
“你怎么老是跟着我?你是大黄吗?”沈梦昔摸着它的鼻梁。
大黄狗眼巴巴看着她,使劲地摇着尾巴,依然哈哈哈地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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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一日,学校开学了,沈梦昔成为了一小学一年级的二班的小学生。
鲁秀芝本打算让她明年八岁了再上学,沈梦昔却不能再忍受育红班,坚持要上学,齐有恒考虑女儿这半年多懂事了许多,就答应了。因为生日小,不够七周岁,齐有恒还托了关系。
张亮依然和她同班,但却不是同桌了。
座位是按大小个排的,男女生各站一列,同一排的两个小朋友手拉手坐到座位上,沈梦昔这半年长了至少五公分,她坐到了第二排,张亮坐在她的斜前排,一个劲儿不甘心地回头看她。
一年级的学生,比育红班强上那么一点点,但还是有尿裤子、哭鼻子的,一年二班有三十六名同学,其中十五个是独生子女,几个男孩儿在家也娇惯得厉害,到了学校,经常被同学欺负,就回家告状,然后家长就来找老师。
班主任老师,是个刚带完六年级的四十多岁的女老师,她多次在课堂上气愤地训斥学生:“我当了一辈子的老师!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屁大的事情就回家告状!家长居然还好意思来找!啊?丢不丢人啊!”
计划生育,让国人由“拿孩子不当回事”,瞬间过渡到了“拿孩子当祖宗”。
八十年代中期,计划生育政策在别的省份实施也许并不完善,但在东北地区却是很见成效了。因为,东北地区国企多,仅一条“超生就开除公职”,就省了计划生育办许多麻烦事。
他们只需到农村去落实就行了。沈梦昔就曾听齐卫星的妈妈孙美凤说,计划生育办的工作人员不拿农村女人当人看,突然袭击,杀到了林场,看到肚子大的就抓住,查出是超生的,不由分说拉到卫生所就做人流,还把所有育龄妇女都做了绝育手术,孙美凤摸着小腹说:“我这个刀口,两个月才长上!那个缺了八辈子德的大夫,屁!她根本不是大夫!胆子比天还大,啥都不懂就敢给人动手术!我的肚子啊!足足疼了一年啊!”
沈梦昔看孙美凤也就三十出头,做了绝育手术,没了生育能力,自然将唯一的孩子视作眼珠子,别提严格教育了,恐怕连训斥几句都舍不得。齐卫星比齐保安小九岁,虽然也淘气,但明显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他心眼多,善于察言观色,但跑跳攀爬行动能力不行,看着白白胖胖的,但不结实。
可以说,从计划生育开始,中国男人的血性就逐渐减弱了。
国人对于男性的审美标准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沈梦昔想起当年,他和兄长章嘉璈讨论说,“打仗还得北方人!”
呵,如今,连东北男人都没血性了,这世界,还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