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站了,林夕尤打开车门,但被陈雅婷一把扯住了袖子。
“陪我多呆一会儿。”陈雅婷含糊不清的咕哝着。
她仿佛听到林夕尤和司机嘀咕着什么,车门还是开了。林夕尤小心的从另一边绕下来将陈雅婷搀下了车,深夜的风吹过陈雅婷的脸,她没来由的又恶心起来。林夕尤就这么扶着她一语不发,直到她忍不住又呕吐起来。
那只手温暖而有力,和他的说话方式完全不同。这一次陈雅婷感觉自己都要把胃彻底掏空了。满眼鼻涕眼泪的陈雅婷感到自己脸上的东西被那人拿着纸巾慢慢擦干净,继而又是一瓶递过来的水。她几乎是被林夕尤半牵着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您所面对的一切并不是您的错,别急着否定您自己,这不是什么好主意。无论您遇到了什么样的人,我都不认为是您的过错。面对恶人时我们不能要求善良的人做的太多,我知道有人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实际上有错的是存心作恶的人,绝非那些毫无防备的人。相反,我对您即使被伤害过但是依旧愿意相信别人的单纯和勇气致以我最崇高的敬意。”
耳边男声重新响起,林夕尤扶着陈雅婷往家走去。听完他这长篇大论的陈雅婷甚至有点想笑,依旧愿意相信别人的单纯和勇气?就因为我给一个完全陌生甚至不知道是谁的网友发了个信息让他来接我?你是在讽刺我吗?
不,不像。另一个声音压制住了陈雅婷脑海中的咆哮,并不像是反讽。这个人真诚到感受不到一丝一毫嘲讽的语气,他仿佛是完全站在你角度思考的那个人。眼泪从陈雅婷的眼眶里重新滑落下来,甚至这次的眼泪感觉都带着酒精度数。她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反驳面前的这个男人了,只能任由他半拖半拽的把自己朝着家的方向拖过去。
“我无法界定您怎么定义付出,请允许我问您一个极度失礼的问题。”
“你问吧。”
“我们现在是在哪?”
这算什么问题。“江城。”陈雅婷回答的非常干脆,这个男人明显放慢了脚步。“好在价格我大概有个预估。”她听到这个男人在咕哝着什么。“我能感觉到您觉得这个男人为您付出了很多,那么您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为您付出了很多?是给您送过礼物吗?是请您吃饭吗?是包揽了您们出游的全部花费吗?”
“是。”
男人停下了。一声毫不掩盖的,沉重的叹息。
“那逻辑我不难理解了。”
“不是说男人在感情中愿意为你花钱说明他起码足够重视这段感情——”陈雅婷有点儿口齿不清,但接下来是一串令陈雅婷面红耳赤的报价,她从未想到有些行业竟然已经细化到了这个程度。男人的语速极快,在念完报价表后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当您依旧愿意相信这个人的时候,请原谅我不得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刚才给您念的是这座城市特殊行业服务人员报价表,如您所见,因为服务类型与其他因素导致价格不一,那么接下来劳烦您做一道非常简单的数学题,,您请把他送您的所有礼物和在您身上的所有花费除以您二位的上床次数,然后得出一个数字,得出这个数字之后您再来告诉我——您,真的,觉得,这个人,在您,身上,付出,了,很多,吗?”
如遭雷击。陈雅婷一把甩开林夕尤。她愤怒的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不,不是因为聊天内容,他平静的似乎是在讲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面前的男人闭上了眼睛,“我很抱歉,但我觉得您有知道和计算的必要。”
夜空中响起清脆的耳光声音。
这一耳光耗尽了陈雅婷仅存的全部力气。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瘫倒下去的陈雅婷开始放声大哭,而林夕尤依旧伫立在原地。她甚至想疯狂的骂林夕尤,感情的事情你怎么能用这种方式进行计算——但她骂不出口,她知道对面并无恶意。她想骂自己为什么如此下贱,但她也骂不出口。除了哭泣之外仿佛没有任何解决办法。
哭吧,哭到彻底停不下来为止。
哭吧,哭到问题无法解决为止。
不久之后,林夕尤拉开车门,坐到涵身边。涵看了看林夕尤脸上肿起的那一片。踩下了油门。“你这是想留宿委托人家里被打出来了?”
“别开玩笑。”林夕尤叹了一口气。“好消息是故事和我们猜测的基本一致。”
“那坏消息呢?”涵斜了一眼林夕尤,取出一根烟自己点上,车里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薄荷味道。“坏消息是,我觉得委托人的情况不大对劲,或者说委托人可能比你一开始想的还要复杂一点儿。”
“我猜你又说了你那套经济学理论。”涵回过头一口烟喷在林夕尤脸上。
“她的反应烈度有点超出我的想象。”
“你在哪个失恋的姑娘面前提这种经济学理论你都会被打死。”
“不。”林夕尤闭上眼。“她反应烈度最奇怪的部分在于她对这件事在意过头,或者说我后续扶她上楼时候她念叨并且计算的东西给我的感觉是,她把自己代入的视角是男性视角,不是受害者女性视角。按说情绪发泄完了就行了,但她后续给我的反应不像是她是个受害者,倒像是她害过别人一样。”
涵一脚踩下刹车,“你什么意思?”
“委托人不太单纯,或者说至少表现出来的东西不太单纯。她的感情史可能不像我们一开始预估的那样,单纯的傻白甜恋爱脑,倒像是那种感觉——”林夕尤又开始咬嘴唇。“我现在对委托人的模型建立是这样的:1.她过去的感情史极其丰富,2.在她过去的感情史中她扮演的是个加害者的角色,或者她一定从过去的感情史里收获了经济或者别的随便什么玩意儿。3.推断因为一些事儿她决定割裂原来的生活重新做人,但割裂之后刚遇到的第一个人就狠狠的把她给玩弄了一番并且又给她打回谷底了。”
涵没有说话,车就这么停在路边。林夕尤摸出一根烟,小心的看了看涵。涵没有表示反对。车里开始弥漫着两种烟草的混合气味。“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我的推测上。”
“她的深度报告还需要一点时间。”涵开口了,声音难得带上了一丝疲倦。“这谈不上什么坏消息——如果你假设的都是真的,那就算她后续给你下了什么委托,你真要了她的命也可以当你是惩罚渣女了。”
“我没兴趣惩罚渣男渣女。”林夕尤深吸了一口烟,揉了揉眉头。
“坏消息在于,一旦这个人的后续资料如我们所料,而且被除我们之外的人查到,这个故事后续怎么讲其实是有难度的。这个社会对渣男的容忍程度远大于对渣女的容忍程度,现在我反倒不希望是这种情况了——”林夕尤望着车顶,烟雾围绕在两人身边。
“互联网时代,没有谁的痕迹会被抹去。”
“那就祈祷她不是吧。”涵一脚踩下油门。“回哪儿?”
“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