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时候,我疯狂的喜欢,带我走这三个字。现在,我再也不会任性让任何人带我走,因为我学会了自己走。----------席慕容
上午的咖啡馆,很冷清。安落摘下帽子,坐在窗户边,十指双扣。连城今日穿了一件深色的风衣,很有学院风范。生命中很多东西总是充满了戏剧化。曾经,在遥远的过去,她把这个男人当做救赎,如今看着他依旧年轻的面庞,却连微笑都冷淡了。
“对不起。”连城深深地看着她,有些沙哑地说。
安落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尖。“你没有对不起我。”她最讨厌听到别人对她说这三个字,那意味着别人亏欠了她,她还要因为这三个字去原谅对方。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可以轻易原谅别人对她造成的伤害。
“这十年,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安落扣紧自己的手,真的挺好的,这总归是她的人生,好与不好与旁人无关。
“安落,你是一个倔强的孩子。”连城有些无措地看着她,目光悲痛。席安落就是这样一个倔强的孩子,宁可躲在黑暗里哭泣,也不会在人前说出她的伤痛。
“当年是我错了,不该眼睁睁看着你走。安落,要怎样才能弥补?”
安落偏过脸,看向窗外的街道,有些淡漠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当年的事情没有对错,命运使然。”
“安落,”连城微微忐忑地握住她搁在桌上的右手,目色湿润,“我后悔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安落看着自己被他握住的右手,然后轻轻地抽了回来,她的手很白皙,可以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曾经就是这样一双纤细的手敲开了连家的大门。
在那个绝望的夜晚,她疯狂地跑出了顾家,去找连城,那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救赎。她赤着脚从半山腰奔跑起来,跑到双脚鲜血淋漓,失去知觉,她不敢停下来,仿佛一停下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跑到连城家里时,已是深夜,连家的管家隔着门惊异地看着她。
那一夜,她蜷缩着身子等在门外,直至破晓。顾柏雷面无表情地来到连家将她抱进车里,她隔着玻璃看了连家最后一眼,闭上眼睛,奔赴了一场不可预知的未来,从始至终连城都没有出现。
一切,不过命运使然。
安落勾唇一笑:“连城,不能后悔的,有些路一旦走下去了,就没办法回头了。”
连城闻言有些压抑地垂下头,双手紧紧握住手中的杯子,倒映出一杯的伤感。
“这十年,你变了,以前的你不会如此尖锐,安落,生活改变了你吗?”
“我早已不是十年前的席安落。”安落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淡漠。岁月早已将她改变得面目全非,而她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安落,我也不是十年前的连城了,我能重新认识十年后的你吗?”连城抬起头来,郑重地开口。
安落指尖微微一颤,闭了闭眼,然后睁开,声音沙哑成一首忧伤的夜曲:“连城,她死去了,不会再回来。”当年那个光脚微笑的少女早已死去。她也曾挣扎过,奢望过,然而赫尔辛基的寒冬,饥饿,学业,车祸无情虐杀了她。活下来的只是一个不会爱亦不会去恨的女人,她的爱情,梦想,憧憬,快乐都被埋葬在那样无情的岁月里。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连城低吼一声,“她是个心怀美好生活的女孩,当年她把自己的希望放到了我的手中,这些年,我一直好好保存着。安落,如今我把她的希望还给她,她还能回来吗?”
“安落,我会等,一直等到她回来为止。”连城留下一个小心保存的锦囊,彬彬有礼地离开,他总要去努力,迟到了十年,必须要去努力了。
安落看着桌子上留下来的锦囊,颤抖地打开。
锦囊里是一幅有些泛黄的图。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安静乖巧的女儿,还有一个高大帅气的少年含笑而立。那是她年少时最大的梦想与希望。她渴望有一天母亲出现,亲吻她的面容,说,宝贝,我来接你回家。
那样充满梦想与希望的年纪,她拿着图画,如同孩子一样哭得撕心裂肺,却流不下一滴泪。
希望,她还有希望吗?母亲多年来音讯全无,生父不知在何处,连城也即将结婚,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赫尔辛基,在她最为绝望泪流满面的时候,Mr E说:安落,泪水是这世上最为软弱的东西,它能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安落,别哭,永远都不要哭泣。她揉揉酸涩湿润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张年少时的希望,僵硬地站起来,深呼吸,又是一个骄傲不被打倒的席安落。
咖啡馆的门外,停着一辆内敛不张扬的宾利。
“席小姐,二少等候多时了。”安落一走出来,特助就打开车门,走上前,恭敬地说。
车内,顾柏雷闭目靠着休息,英俊的侧面如同冰冷的雕塑。
安落一上车,顾柏雷就睁开眼睛, 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眉眼深沉如墨,令人有着一种心悸的阴沉。
“顾家人从来不相信眼泪。”冰冷的话语掷地有声。
安落微微一笑,亦是冰冷:“我不是顾家人。”
顾柏雷皱了皱眉,面上闪过一丝不悦:“我带你去叔叔的画廊,画廊之前一直由姑姑负责,有些手续还需要你和姑姑交接一下。”
继父的那家画廊?安落沉默不语。上一代的纠葛她并不清楚,只是知道一切的缘起都是与画廊有关。
顾柏雷冰冷地说了两句话后继续闭上眼睛,休息。车子缓缓地朝着前方行驶,狭小的空间里,安静而压抑,她能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安落将头轻轻抵在车窗上,紧绷着身子,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与顾柏雷保持着距离。
回国来的这几日,她颇有些心力交瘁,不知道往后的路又该怎么走,冥冥中似乎如同木偶一般被牵引着走向一条未知的道路,这样的不确定与迷惘令她很是不安。
安落有些低落地皱着眉尖,突然惊觉一阵凉意,只见顾柏雷已不知何时贴近她的身边,一脸阴沉,见她转过脸来,居高临下地扣住她的下巴,如同凶兽般逼近。
心在那一刻怕的有些窒息了。她浑身一颤,忘记了有所反应,对于这个男人的畏惧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席安落,你恨我,怕我,在顾家,你最恨的只怕是我了。”顾柏雷冰凉的指尖狠狠地扣紧她的下巴,声音压抑低沉如同风暴。
“你放开我。”她有些心惊胆颤地开口,记忆中的顾柏雷一直是冷酷的,对她视若空气。即使没有接触过多,她也深知这个男人的可怕。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顾柏雷会怒了?
“放开你?”顾柏雷冷笑了一声,深沉如墨的双眼如同猎豹紧紧地盯着她,冰凉的手移至她纤细的脖子上,一字一顿地开口,“想要我放开你,那就离我远点,离顾家远点,席安落,不然总有一天我会失手掐死你。”
安落震惊在原地,而顾柏雷已在瞬间放开她,闭目坐回原地,仿若一切未曾发生。
那一刻,她分明看见这个男人眼中的恨意。顾柏雷恨着她,顾柏雷恨着她,安落被这个信息冲击着有些失神,原来是彼此憎恶,她畏惧这个男人,而高高在上的顾家二少也是厌恶着她,如此甚好。
安落低低一笑,双手狠狠地按住身下的座椅:“你放心,离开顾家后,你我此生必不复相见。”
她一向决绝得连自己都心惊。
“好,很好。”顾柏雷冷笑着,偏过头去,“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安落仰起头,自嘲地说:“还有呢?”
“你弟弟席诺两年前出了车祸,双腿瘫痪,席家为此负债累累。”
她微微痛苦地眯了眯眼睛,再张开。“多谢顾先生的告知,你的目的是什么?”
顾柏雷冷冷淡淡地开口,“不要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不要为顾家抹黑。”
心中的那根弦猛然崩断。“Tu me rends mal au coeur!”安落怒急,脱口而出一句法语。
顾柏雷面色不变,冷冷地说:“法语是我的必修课。”
“停车——”她猛然喊道,前面的特助一个急刹车,车子停在了车来车往的道上。
车外喇叭声一片,不过因是宾利,倒没人上来咒骂。安落打开车门,狠狠地摔上,然后扬长而去。
“二少,我们现在去哪里?”特助踌躇了一下,问道。
“去画廊。”顾柏雷淡淡开口,目光盯着消失不见的席安落,微微疲倦地垂下头。
恶心是吗?安落,希望你能一直如此有勇气。顾柏雷靠在座椅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席安落对于他的厌恶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这样桀骜决绝的席安落,这样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孤女,让所有人既排斥又不由自主地靠近。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让他正视内心最为阴暗的一面,连他自己都万分鄙视的人类最原始的兽性的一面。
安落,你不该回来的,顾家二少低低一叹,英俊冷漠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晦暗难解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