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终于到了山顶,抬眼便看见一处不大不小的院落,依山傍水,听说小王爷夏天里常来此避暑,冬暖夏凉,集天地之精华,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哇塞哇塞,这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赵鸣乔惊奇的看着眼前的陈设,小王爷果然有钱。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样的院子,本公主要多少有多少。”周谨约看着赵鸣乔的样子,得意的扬起了下巴。
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五公主今日怎来的这样早?”
三人回头时,却见小王爷踱步而来,穿的并不多,只是把外衣披在了另一人身上。
那男子一只手里拿着湿漉漉的蓑衣,草帽,另一只手里提着一桶,水面并不平静,偶见鱼尾交错,里面似乎盛满了鲜鱼。卷着裤腿,赤脚走在石板路上,身材高挑。
“皇叔!七哥!”周谨约转身见二人,欢快的打招呼。
七皇子周措,和周谨约年龄相仿,只是大了那么几月,生母原是宫中贤妃,生七皇子当日因难产而亡,另育有一女,赐封号和安。
“五妹妹?你今日怎起的这么早?”周措脚步轻快,便到了三人眼前。
“我与赵二小姐和小世子有约,七哥是昨日就到了吗?”
“你这七哥最是烦人,昨日来寻我,非要结伴上山,到这山野寻欢作乐,本王这一把老骨头可是遭不住。”小王爷打哈欠,伸懒腰,脸上确实没什么精神。
周措不好意思的笑了,挠挠头,却把手中的鱼篓子递出去:“你们看!这时候的鱼也还算鲜美肥硕,我只打了这么多,不知道够不够,今日来的人可还如去年那般多?”
“那是自然,今年本王还多请了一人来。”
众人都看向赵鸣乔时,赵鸣乔正站在张澈身侧抓着他的胳膊,踮着脚尖偷看那群活蹦乱跳的肥鱼,皱眉撇嘴,啧啧啧,长的真吓人。
张澈看她时,只觉得好笑,又动了动胳膊,赵鸣乔便踉跄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看着众人眼底都是笑意,顿时有种过年被亲戚们团团围住,回答问题的感觉,赵鸣乔呵呵呵的干笑了几声,指了指篓子里的鱼,拍手道:“这鱼不错。”
众人听罢,又被逗笑,周谨约上前一把搂住赵鸣乔的肩膀道:“我这个新朋友格外有趣吧。”
“…………………”
靠。
周措先进了院里,说要洗漱一番,小王爷寒暄几句也喊着要回房补觉,叫三人随处转转,别来烦他即可。
赵鸣乔掐了一朵花,拿在手上把玩,随后又叹了一口气道:“好无聊啊。”
这跟她想象中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周谨约哼的笑了一声,开口:“你好好珍惜现在吧,等会人多了,可就不这么清净了。”
“那也比现在好。”赵鸣乔用手托着脸,含糊不清。
“小世子呢?”赵鸣乔环顾四周却不见张澈身影,“嗯?人呢?我去找他。”
“你去吧,本公主每天早上的美容觉还没睡呢。”
赵鸣乔从房里出来,一边逛着园子一边找寻张澈的身影,出了院外,有片湖,湖边系了船,赵鸣乔拿手挡住眼前阳光,想看清湖边那人是不是张景怀?
“你再不去,他就要死了。”
身后一人语气平淡,冷漠疏离。
赵鸣乔先是转身,看见了开口说话那人,顾城也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抑或是眼睛直直的看着张澈,也没有任何波动。
“阿肆!叫人,找马车。”
赵鸣乔没再说什么,只觉得自己的手变得和张澈早上的手一样冷了,手心还出了好多汗,来不及想太多,便向湖边跑去。
张澈本来还在强忍着钻心的痛,他来之前便清楚的知道,时间差不多了,到发病的时候了,人们都说他活不过二十岁,正好是今天,其实他也不信,可是人们都这么说,认识自己的和不认识自己的,自己认识的和自己不认识的,他们都这么说。
所以连他自己也信了,总觉得在死之前得和最想见的人在一起才对,只是没想到偏偏这个时候,这个决定真错误,偏偏…身后有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张澈最不愿意赵鸣乔见他生病的样子,饶是平时喘不上气来,也总得忍着,背过身去吃药,再匆匆咽下,他希望她能看到自己的永远是自己最健康的样子。
他虽年记不大,但也是个男人,虽绝症缠身,但也时刻希望能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变得强大一点,他有时候不敢去关心赵鸣乔,因为他知道自己烂命一条,他有时怕自己的喜欢扑了空,所以有些患得患失,但他其实最怕的是赵鸣乔那个丫头会忍不住喜欢上他。
这是最坏的结果。
而他呢?他这个人呢?他知道他自己最不配给别人许任何关于时间的诺言,因为他觉得,喜欢这种事情,必须得天长地久那才叫作不辜负。
可是他不能,他给不了。
他什么也给不了。
他之前一直浑浑噩噩,想着死就死了吧,活不过二十岁就活不过,除了阿落,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他都想好了,等他翘辫子了,就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了阿落,足够他娶妻生子,你看,他连钱都觉得无所谓,反正自己也没什么留恋的。
后来那天小巷子里遇到了赵鸣乔,他才一天比一天变得清醒,想永远赖在这个人间不走,至少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关于爱情呢,他从没想过。
好吧,偶尔会想,每次喝药的时候,他就想要是能有这么一个小女孩儿,随自己哄骗哄骗,就能帮他把药喝了那该多好。
或者,一半也好。
以前不确定什么叫喜欢,后来被某人偷了玉佩,才发现原来喜欢就是一见钟情。
他起初觉得开心,想随时找她,哪怕不说话,互相陪伴着也好。
后来某一夜,他突然清醒,他开始痛恨自己的残躯,痛恨自己或许命不久矣,或许随时就要与世长辞,他头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的时候,不是在父亲亲手把他送往异国的时候,不是在宫中时人人都可以踩他一脚的时候,不是在本以为能有个家而自己的王爷父亲与自己永远辞别的时候,也不是月月要承受病痛煎熬,每次都觉得自己撑不过去的时候。
而是在他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回握自己心爱的女孩儿的手的时候,心头却开始了突然的颤动而下一秒自己变得无力的时候。
他连回握她的手都做不到。
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讨厌自己的无能,他眼里有恨意,猩红了眼睛,却在转身倒下来时瞬间崩塌,随眼泪一起化为了尘埃。
他甚至觉得有些感谢自己经历过的一切,忽然想起宫里有个老阿嬷说过:“为了等到那个能带给我们光亮的人之前,我们必须忍受苦难,这就是代价。”
张澈看着那个朝他奔来的女孩儿,却笑了,随着变黄的落叶一起掉落的,是他那颗早就被挖空的心,以及那双眼睛。
“我终于等到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