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晟推开房门。
一股中药药材味道扑面而来。
这味道,对她而言,再熟悉不过。
几乎本能般,她迈了一步跨进去。
天色阴沉,但仍有光透过窗棂落进来,只是暗淡。
屋中南北墙前,倚靠着几樽药材大柜,每支柜上分格出数十上百个木抽屉,抽屉外,红纸黑字熟悉着药材名字。
窗棂下,支撑着扁娄,上铺洒了许多正在风干药材。
“哇!”沈姝微目光略过,便不自觉惊叹:“这是,目鱼鱼胆,这很难寻的。这种鱼只有在西北苦寒之地方得见,还需得在春夏交际时捕捉,才能取得完整鱼胆。便在我们兰溪沈家,也极少有,你这里竟然这么多。”
她眸光兴奋,话似也不能自己的多了起来。
“西北蛮族进贡了一匹穆鱼。”谢景晟轻声说道:“但目语口感不佳,皇上不喜,本侯便讨了回来。细细查看之下,发觉正是春夏交际时所捕获,所以才取了鱼胆,得了这么许多。”
目鱼鱼胆入药,若不是读过许多医书之人,根本无从得知。
这侯爷,似要比想象中更通医理。
沈姝微对药材,止不住喜欢,从小、便喜欢呆在药材堆里,直至惹得满身中药味道,也不知因此而被母亲训斥了多少次,仍旧本性不改。
当下在这岐黄堂里见到这许多珍贵药材,更加走不动路。
非得每种药材,都抓一把,放到鼻翼下嗅一嗅才甘心。
谢景晟似很欢心自己所收、藏药材有人能识得,道出每一种出处以及配方用法。
他不急躁,只是轻轻摇动折扇,任由这小丫头,如采蜜花蜂一般,在这堂中来回穿梭。
“天山雪莲欸!”
在暗处匣子中,沈姝微有了新发现,见到那味药材时,不觉间惊得呆了。
她扭着脑袋,难以置信盯着谢景晟。
“加以辅药搭配,君臣配伍,便有起死回生功效。”谢景晟微微摇头,将古籍医书中关于天山雪莲用途念出来。
只有寥寥几字,沈姝微也曾读过,抿着唇瓣道:“这种药材,我都没见过。”
谢景晟不屑道:“只怕古籍中关于这味药材记载,有所欺瞒。本侯读过许多医书,总不信这世上当真有能够起死回生药材。这天山雪莲,也不过是本侯收、藏罢了,从未想过要当真当做药材来用。”
“古籍是不会骗人的。”沈姝微执拗,眉宇间很有种跃跃欲试神情。
谢景晟走近,折起纸扇在那匣上微点,使得匣子猛地合上。
“你究竟,有没有找到为本侯调制药物的药材?”他语气陡然变了。
果真是阴晴不定,他情绪变化之快,简直令人瞠目结束。
古籍上倒是有记载关于人心变幻莫测乃是顽疾,不知用何种药才能医治的好这种人心之病?
年纪轻轻,就患上这种人心顽疾,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相了。
沈姝微凝视谢景晟,不自觉表露出些医者惋惜之情。
“本侯说话,你可听到?”她目光令谢景晟不悦,嗓音又沉了几度。
“听到了,干嘛那么凶?”沈姝微撇嘴,起身,一双小手扑打了裙摆上细细灰尘,略显不耐烦:“我这就配药,侯爷莫急。”
岐黄堂当中,也有把红木雕花太师椅。
谢景晟坐下,一双眸子,虎视眈眈般盯着沈姝微。
那眸子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只匆匆然的在岐黄堂来回踱步,嘴巴里轻轻念叨着:“西牛黄……麝香……珊瑚……”
她在腰间挂了小药篓,嘴巴里每念叨一份药材,小手便快速在药柜中抓一把,几个来回,药篓子里已然装满药材,又绕到研磨台前,将药材一股子倒进去。
这些事情,她轻车熟路。
更幼年些,她已然便习惯将自己关在药房,一呆就是一整天。
每天会去调制不同药材。
甚至除却古籍记载药方之外,她还会尝试自行做君臣配伍,研发些新药方。
父亲不止一次训导她,家中只是做药材生意,而非开设医馆。叫她不必在药方医理上大费工夫。
可她只当做耳边风,仍旧沉溺药方医理不能自拔。
当下给这位性格古怪的侯爷调制一副医治眼疾药物,丝毫不在话下。
可这一切,在谢景晟眼中,却足有趣味。
他可从未见过只十三四岁姑娘,能够对药材理解到这般鞭辟入里。
本是疲乏了,单手支着侧颊,斜睨着忙碌中的丫头,想要闭目养神,却偏偏因那丫头而不舍得闭上双眸。似担心只稍稍闭上眸子,便会错过些她略显俏皮可爱而又认真凝神的神态动作。
这般奇特女子,谢景晟还是头一次见到。
前后,也不过一个时辰功夫。
沈姝微双手捧着刚刚煎好的药,到他面前来。
“好了,七宝明目汤,对侯爷眼疾最为有效。”她勾勒嘴角。
药汤多是苦味,可此间捧在她掌心中药汤,却似是散发着一种淡淡香气。
就如这丫头身上气味相仿。
谢景晟慵懒端正身子,折扇轻轻叩动太师椅扶手,姿态傲慢:“喂本侯服药。”
这是……什么古怪要求!
沈姝微瞪大双眸:“侯爷,您是有眼疾,又不是残疾,干嘛不自己喝药,还要别人喂?”
谢景晟蹙眉,语气不善:“你这女子,总是这般多嘴多舌么?再废话,本侯当即命人割掉你的舌头!”
得,惹不起躲得起,不就是喂药嘛!
能煎就能喂,没什么了不起!
沈姝微从鼻尖儿哼了一声出来,汤匙在药汤里搅了搅,舀出来些,递到他嘴边去。
“烫。”他眼帘微垂,低声说道。
呀呵,信不信本姑娘直接用碗灌你嘴巴里!
沈姝微暗自发狠。
可这里毕竟是侯爷府,谢景晟的地方。
看他这阴狠模样,说不得真的是杀人不眨眼。
她呼口气,平息心中怒气,将汤匙在唇边轻轻吹了吹。
谢景晟见那一幕,嘴角轻盈勾勒弧度。
“这下总可以了吧?”沈姝微再次将勺子递到他嘴边去。
他微微欠身,朱唇轻启,抿了一口药汤。
随后缓缓颔首,不缓不急说声:“不似药汤,更似是糖水。”
“糖水也罢,有效就好。”沈姝微不耐烦,将第二勺药汤递过去。
他淡笑,眸底晕开喜悦。
可却刚喝第二口药时,他面色剧变,猛然剧烈咳嗽几声,哇的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