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检报告已经上交,初步线索也有了,姬洺关他们忙着进行各种调查取证,很少来解剖室这边。
张梦柯反倒清闲下来,没事就泡在解剖室。学长见她常来,问了问她治疗的结果,听她说医生是“孟流云”的时候,他明显一惊,眼中涌上钦佩和羡慕,最终拍了拍她,说:“姬队面子真大……你真幸运……”
张梦柯已经不是从第一个人身上看出这种表情了,她无语道:“我不就是去治疗一下吗,怎么你们都是这副样子?”
“话不能这么说,梦柯,你是不是觉得孟先生就只是一个心理咨询师,再厉害也和我们这边没什么关系。”
张梦柯点了点头。孟流云是很厉害不错,但是他只是个心理咨询师啊。
“你到底是见识少,孟先生可是留洋回来的心理学博士,专攻犯罪心理学,很早就被聘请为局里的顾问。他配合刑警侦破了许多疑难悬案,很多积年悬案在他的指点下变得柳暗花明……他就是有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一般人真是望尘莫及……他偶尔去做心理咨询师,纯粹是因为他觉得天天沉浸在这样的凶杀案里太过压抑,干这个完全是为转换心情所用,毕竟再怎么有能力也终归是个人,天天这么着哪能吃得消。”
张梦柯没被人普及过孟流云的简历,本来还有点吃惊,但看着学长的样子,只能一脸无语道:“学长你……他就算再神,不也得看线索做调查吗,他又不是有超能力。”
学长转头看她,“是,人家是得看线索,可是,这个事也不是每个人都干得了的,同样的线索在这儿,咱俩看出什么了吗?”
然而并没有,除了越看越乱,一个头有两个大外,几乎一无所获。
张梦柯无语地趴下,学长见她不说话了,放下器械,叹了句“这个能力是别人再羡慕嫉妒恨也学不来的”,然后一脸感慨地写论文去了。
之后的几天,学长在忙着写论文,因为解剖室这头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他便很少来这里。大多数情况下是张梦柯一个人猫在里头,口罩也不戴,光戴了手套,沿着尸体肌肉的纹理细细揣摩如何下刀。
这会儿,她正在按照程序练手,手机突然响起来,她划开屏幕一看,是姬洺关的短信:“第六个死者,有意速来。”
又一起杀人案!张梦柯大吃一惊,赶紧收拾好,按照地址来到案发现场。
这次的现场是在一个路况很复杂的居民区。虽然已经很晚了,但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好多人都跑去围观,也幸亏是这样,张梦柯很容易就找到地方。警局的人都已经来了,大家有条不紊地开始取证。
张梦柯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孟流云竟然也在。他似乎是刚从什么正式场合赶过来,穿着很精致的黑色西服,正在戴手套,姬洺关走了过去,低声说着什么。
张梦柯下意识地找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听他们分析。
只听姬洺关低声道:“死者是被绑在桌上施暴的,施暴的手法和之前一样。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下午七点钟左右,死因是大出血。死亡时周围邻居并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报案的是房东老太太,说是见大门没关,想着过来问问,才发现死了人。现在老太太吓坏了,问了几圈也没问出什么话来。倒是死者为人我们调查了一下,和前几个人一样,风评不是很好,左邻右舍都知道,说是时不时就领男人回来。”
孟流云蹙眉想了一会儿,问道:“死者的孩子呢?”
“在姥姥家呢,我问过他姥姥,说是平常闺女有事的话,就把孩子送到她家了。”
孟流云又看了看死者的下体,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就目前来看,凶手应该是一个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年轻男人,身高在一米八以上,长相英俊,结合之前得到的线索,这次的范围可以缩得更小。”
一旁听着的人俱是目瞪口呆,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声:“为什么?”
孟流云盯着那具尸体,声音低沉。
“首先,案发现场没有挣扎痕迹,周围的人也没有听到呼救声,死者在之前把孩子送到了姥姥家,这说明她是自愿带人进来,很可能是在家约会。而死者为人放荡,长相极美,能让一个长得漂亮的女人一眼相中的男人,肯定应该有一副好皮囊,所以我推测凶手长相英俊。其次,凶手把死者捆绑在高将近一米二的桌子上施暴,根据现场来看,如果他身高太低,不足以完成施暴活动,按比例来说,他的身高应该是在一米八以上。最后,他的年龄,这个算是我的猜测,从他捆绑的力度,以及留下的精液量来看,应该是个青壮年,刚才取证的时候应该已经采集了他的精液,可以试着分析一下精子的活性,也不难推算出年龄范围。”
经他这么一解释,边上的人俱是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一众人该取证的取证,该化验的化验。警队的法医忙着包裹死者往解剖室运送,姬洺关也往警队赶,连招呼都没来得及和张梦柯打。
这是她第一次参与的案件,本来拜托了姬洺关有什么事情都通知她一下,就是为了能找到机会好好锻炼自己,但警队的法医已经得出了尸检报告,她也不好再去班门弄斧,只能和熟人打了个招呼,原路返回了。
张梦柯叫了辆出租过来,兜兜转转,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身心俱疲,简单冲了个澡,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她发现自己被抛弃在路边,漆黑的夜色里只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声声地敲在人心尖上,她仓皇而逃,却是死活迈不开腿,紧接着便被身后的人按倒在路边,被绑了四肢,开膛破肚……
张梦柯是被姬洺关的电话给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摸了摸汗湿的额头,爬起来摸着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上是姬洺关的名字,看来案情又有进展了。张梦柯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然后接了起来。
那边姬洺关像是在忙些什么,声音有点嘈杂,他见接通了,立刻开门见山地说道:“梦柯,我要去跟踪嫌疑人,你要不要过去?”
张梦柯一听这话,瞬间把昨天的事忘了,立刻精神起来答应道:“要去要去!我当然去啊!你们确定了嫌疑人了?”
“目前锁定的目标是五个人,其中嫌疑最大的一个叫赵云华,我带了几个人去跟踪他,警队其他人分组去跟踪剩下那几个嫌疑人,具体情况电话里说不清楚,你不是很关注这个吗,过来我再和你慢慢谈。”
“嗯,好。”
张梦柯整个人兴奋起来,几分钟收拾好,把头发扎成一束,换了身干练利落的衣服就出门了。
打车去了警队,姬洺关已经收拾好了。他戴着压得极低的鸭舌帽,穿了黑色的长款风衣,表情严肃认真,比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好看多了。见她进来,有些担忧地问:“赵云华是重大嫌疑人,跟踪的时候是一定不能打草惊蛇的,有可能得不眠不休地跟个三四天,蹲点守着,你受得了吗?”没等她开口,他眉头突然舒展开来,又笑道,“哦,瞧我傻的,你又不需要一直跟着我们,我只是想让你见识一下这个场面,等你觉得累了,我就送你回去。”
张梦柯连忙摆摆手:“没关系,我没那么娇气。”
姬洺关微微一笑,点头道:“好,听你的。”
张梦柯也笑着,心里暖暖的。她知道警队里出这么大的任务,她其实是没有必要跟的,但是她之前和姬洺关提过一次,她想要跟着他们出任务。没想到他把她的话记在了心里,这次就替她争取到了这样的机会。张梦柯只想道谢,却觉得如果真开口了,反而显得生疏,因此,只是微笑,并无多言。
大家分头行动,张梦柯跟着姬洺关上了一辆商务车,车上还有两个人,听姬洺关介绍,一个叫李君,一个叫王凯旋,两人叫了一声“姬队”,在他的指示下确认了车内部监控等功能,等到确认完毕之后,李君便发动车子,正式行动了。
赶回第一个蹲守点的路上,姬洺关这才得空给张梦柯解释。
“昨晚检验科回去分析了精液,确定了精子活性是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我们结合已有线索分析了一下,筛选出了十几个人,对这些人进行了仔细的排查排除了一些,最后在孟先生的帮助下把嫌疑人缩小到最后这五个。这五个人分别是白领、五金店主、医生、园丁、幼儿园的维修工人,他们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单亲家庭,母亲有风流史,个头一米八以上,平时性格都不太开朗,不太爱和人相处。这些和咱们分析出来的是一样的。然后孟先生知道了,又和我们说,最有嫌疑的应该是那个幼儿园的维修工人,也就是赵云华。”
说到这儿,姬洺关停顿了一下,拧开手边的一瓶矿泉水喝。张梦柯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啊?”
姬洺关喝够水,清清嗓子才继续道:“因为只有赵云华的工作最适合作案。”
“嗯?”
姬洺关看着她,解释道:“死者全部是有小孩的单身女人,孩子都在上幼儿园。前几起案件还不太明显,但昨天晚上那个案件就很清楚了。凶手肯定是从孩子下手,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母亲的。就说昨天晚上的案子,凶手一定是在幼儿园里接触到死者的,如果是在半路上遇到死者,死者是不可能一早就让姥姥去接孩子的。我和警队的人去调查过那些幼儿园,园长说了,外人是不可能随便进入到幼儿园内部的,凡是进出的人员必须得有通行证,有通行证的人分三类,教职工,孩子家长,还有就是幼儿园的维修工人,而且,能在多家幼儿园里流动作案,一般的身份是做不到的,所以,有最大嫌疑的就是这个在幼儿园当维修工人的赵云华。不过因为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我们还不能擅自行动,以免打草惊蛇,先跟踪观察他几天,看看能不能抓到一些把柄。事情就是这样,听懂了吗?”
怎么会听不懂,他都说得这么明白了。
张梦柯伸出大拇指给他手动点赞:“你真行,分析得头头是道。虽然信息量很大,可我还是勉强听懂了。”
“那是,我最烦的就是别人卖关子了,你说来龙去脉都清楚了,偏偏要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真是憋死人不偿命,所以我发誓,我绝对不当那样的人!”
张梦柯闷笑一声,挑眉看着他:“你倒是说得轻巧,那是因为这不是你推理出来的,你窃取别人的革命果实还说的这么大义凛然!”
姬洺关的脸一下子垮了,忙冲着李君招呼道:“行了行了,出发出发。”
张梦柯无奈地笑着摇头,放过了他。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赵云华的住处。
赵云华收入不高,他住的地方是靠近郊区的一片棚户区内,也就是人们戏称的N市贫民区。那一片地方大多是低矮破旧的筒子楼,中间夹杂着参差不齐的平房院落,住户大多是在社会底层里挣扎求生活的人。
张梦柯并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所以,当车子停在巷子口时,她着实吃了一惊。
那巷子逼仄狭隘,只容得了三人并排同行的宽度,巷子两侧的房子破败不堪,大多墙皮剥脱,斑驳一片,潮湿阴冷的气息沿着墙体蔓延开来,一直舒展到墙角灰黑色的霉迹处,脚下的路泥泞不堪,虽然铺就了青色的石砖,但是经过积年累月的磨损,现在也只剩下了坑坑洼洼的凹陷。
头顶上都是斜刺里伸出来的晾台,上头密密麻麻地挂满了衣服。阳光从这些细密的衣服缝里漏下来,稍微驱散了巷子里压抑而沉闷的阴暗。
现在正是早上,巷子里的人俱是神色匆匆。他们有西装革履,但面色和这环境一样沉闷的白领;也有不修边幅,神色萎靡的工人;还有浓妆艳抹,穿的低俗风骚的女人,手里拎了红色的内衣,大大咧咧地挂在自家门口,一笑,脸上的脂粉扑簌扑簌地往下落……
巷子里嘈杂而混乱,每个人以自己的生活方式,在这样脏乱的环境里求生存,脸上的生气一点点地被打磨,整个人看起来和这巷子一般,死气沉沉,污浊不堪。
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的人,心里怎么能阳光起来?
张梦柯把肺里积蓄的浊气呼出来,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敲打着前排椅子的靠背,扭头问姬洺关:“和他们比起来咱们的生活真是太幸福了,起码环境看起来足够舒心,要是让我在这种地方生活,我保不齐就神经衰弱了,每天面对的都是这么不美好的画面,人很难打心眼里开心起来。”
没想到姬洺关却摇摇头,说道:“也不尽然,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倒是觉得在这儿生活也不错,每天目标单一,就是为了赚钱养家,不用像现在一样,除了担心我自己的命外还得担心别人的命,虽然物质世界丰富了,但是精神世界很贫瘠。”
张梦柯很少见到姬洺关有这么深沉的时候,不过她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好笑。这人生得浓眉大眼,阳光向上,突然做出这副深沉的表情,还真违和。
“与其在这儿长吁短叹,还不如回去好好读几本书,到时候你就不会觉得贫瘠了。你要是真生活在这儿,那就是物质和精神世界的双重贫瘠了,迟早得把你消磨的未老先衰。”
被她这么一说,姬洺关瞬间破功,自己没忍住先笑出声来,前头的李君和王凯旋也没绷住,闷笑出声。这人恼羞成怒的挨个儿捶了两人一下,这才看着张梦柯,道:“要是我喜欢的人能替我生个胖儿子,她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我倒宁愿住在这种地方,老婆孩子热炕头,就算满地污水,也觉得是美的。”
张梦柯没有理会他,反而指着窗外叫道:“哎!你看!那人是不是你说的赵云华,长的还真不错。”
姬洺关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随即摇了摇头:“不是他,赵云华比这人长的壮实得多,不然怎么能把一百多斤的女人捆在桌子上。”
张梦柯讪讪地放下手,嘴上还忍不住嘲讽道:“切,你就直说你是看了照片不就得了,弄的好像是你推理出来的一样。”
姬洺关哭笑不得,“你这个丫头!还真是……”
在巷口观察了一会儿后,李君和王凯旋就下车了,两人带了监控设备,准备寻找最合适的角度安插上去。这地方太逼仄,他们的车又太突兀,堂而皇之地停在巷口监视是很不明智的。
那两人下了车,姬洺关便戴了耳麦对他们进行远程指导,三个人低声商量着最好的监控地点,最后决定安在赵云华住处对面的一个小二楼的天台边上,这样的视野最好,可以把赵云华的一举一动都记录下来,并且这种地方也不容易被人发现,足够安全。
安装好了监控设备,两人就麻利地回来了,逗留太久容易被人怀疑,上了车之后,李君就发动车子,转悠了几圈,最终停在一个旧停车场里。这个停车场四周都有出口,视野盲区很多,方便出动和隐藏,角落里还有一个卫生间,虽然不甚干净,但能用。这样的地方对于出跟踪任务的他们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大家安顿好后,便开始各司其职。张梦柯在车里待了会儿,决定还是要出去转转。青天白日的姬洺关也不是很担心,不过他还是把隐形耳麦给她放进耳蜗里,嘱咐道:“有事的话一定要喊我,我会立刻飞奔上去救你,听见了吗?”
张梦柯没有拒绝,她不太适应地揉了揉耳朵,半天才习惯,道:“没事,光天化日的,又是在公众场合,他不会动手的。”
姬洺关不好多说,只能点点头,“嗯,那你去吧,有事一定要喊我,自己小心。”
从停车场出来,在这“贫民窟”转了一会儿,张梦柯心中有事,简直看谁都像凶手。就这样转了一会儿,她还是回了车里。
明察暗访这种高级技能,果然还是要交给警察同志们……张梦柯走回停车场,突然发现就在停车场出口处不远有个便利店,几分钟的脚程,很近。
张梦柯想到车上惨不忍睹的储备粮,决定给大家带点食物回去。
想到这儿,她一转身变了方向,进了这家便利店。这家店门面虽小,里面却掏出一个更大的空间来。外间只卖些日常的生活用品,里间才是一应俱全,她喜上眉梢,双眼放光,不自觉地舔了舔左侧的虎牙,准备冲进去疯狂采购一把,因而疏忽了从身侧扫视过来的一道充满探究和惊艳的视线。
张梦柯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看见喜欢的就买,没一会儿,就大包小包地拎了一手。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太激动,竟然连购物车都没推就冲进来了,现在再去取的话,还得绕到入口的方向,一时间,好心情毁了大半,思索着是不是应该放下一些?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放在我的购物车上。”
她正愁眉不展,身后就传来一道好听的声线,一回头,才发现身后站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他手边放了辆购物车,只放了一盒安全套,再无其他。张梦柯脸一红,连忙拒绝道:“没关系,我没什么需要的了,我拿得了的。”
说罢,也没多做停留,赶紧快步往收银台走了,面上的潮红却是愈演愈烈,暗自腹诽,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开放……
她快步离开,那人却是一直眯眼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在人群中穿梭至消失不见,他才收回目光,学她的样子,轻轻舔了舔左侧的虎牙。
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出了便利店的门,走上两步,张梦柯才觉得后悔……东西买得太多了,不知道姬洺关给不给报销……
东西太沉,便利店离车子还有一段距离,张梦柯才走两步就感觉到塑料袋勒进了肉里,好生痛苦。
一边腹诽一边往回走,刚走几步她就发现了异样……有人在跟踪她。
她顿了脚步回头,才发现身后的人是刚才热心帮忙的年轻人,他双手插兜站在距她三米开外的地方,被她发现了,既不回避,也不准备解释,只是面带微笑地站着,那笑容,即便沐浴在阳光下,在张梦柯看来,也依旧泛着阴森的寒意。
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转身,继续往前走。身后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跟着她,她心中的疑虑渐渐扩大,变成了一种细密的惊恐。
这人如果真是准备搭讪,大可以上前找她聊天,何必这样悠闲地跟着她,可如果他是个跟踪狂,又怎么会在被别人发现后,还能那么淡然处之。
张梦柯越想越觉得心里毛毛的,青天白日的竟然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么看来,停车场肯定是不能回去了,可是这片她又不熟,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只捡了人多的地方拐进去,心中慌乱不已。这种情况下用耳麦跟姬洺关呼救是不可行的,肯定打草惊蛇。
身后的人依旧没有放弃,还是一步不落地跟着她。路边人声鼎沸,可张梦柯还是清楚地听见自己惊恐的心跳声。
又走了几步,耳麦里突然传出姬洺关的声音,他的声音明显有些慌乱,“梦柯,你被跟踪了?”
张梦柯都要哭了!不过她还是不敢回话,咬着牙又走了几分钟,张梦柯再抬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里。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她害怕至极,终于顾不上会不会被身后的人怀疑,冲耳麦那头呼救,“姬洺关!你快来救我!”
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她的肩头便被重重地拍了一下。张梦柯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惊叫了一声后立刻蹲在地上,手里拎着的东西散落一地,满地滚着。
“就这么点胆子还敢跟着出任务,你以为抓捕犯人真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警察也是人,也得经历避无可避的危险。你不过是被人跟踪了一下就吓成这样,要真被抓去当了人质,估计还没等犯人怎么着你,你就自己把自己给吓傻了。”
头顶上传来那道熟悉的清冷声音,张梦柯慢慢地抬头。面前的人居高临下地站着,双手插兜俯身看着她,正是孟流云。
孟流云一脸鄙视地看着她。
他是在楼上的时候看见她的。彼时,他正在这个勉强可以称之为酒店的地方整理犯罪记录。他办公的时候喜欢挨着窗边,透过宽大的落地窗俯瞰芸芸众生让他很是心旷神怡。在屋子里,他一垂眼就看见了她,步履匆匆、神情慌乱,身后不远处跟着他精心布网准备一举抓获的猎物——赵云华。
他几乎没有多想就下了楼。不过他并非是怜香惜玉,他只是不想让那个蠢女人打草惊蛇,乱了他的计划——她的惊恐全写在了脸上,极容易暴露。
不过现在这样看着她,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雄性动物总喜欢在雌性动物面前炫耀显摆,因为他们享受这种被崇拜,被仰视的感觉。
就如他现在这样,被她仰视着。
他敛了眼底不相干的神色,犹豫了一下,半蹲下身与她平视,沉声开口道:“姬洺关,你就是这么出任务的?让一个外行人在嫌疑人的视线范围里到处乱晃?你就不怕打草惊蛇?早就告诉你不要带不相干的人来,弄成这步田地你满意吗?”
他声音不高,但一字一顿,带着凌厉的尖刺,任谁也听得出他是真的动怒了。姬洺关在耳麦里说话,张梦柯只好转述,“他说下次一定注意,不会再让我一个人出来了。”
孟流云嗤笑一声,道:“非得着了人家的道才懂得下不为例,如果你今天被他抓去开膛破肚了,他还来得及说下次吗?”
姬洺关没说话,张梦柯更是因为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而尴尬不已,红着脸不敢说话。
“自个儿回去吧,不是有通天的胆子吗!”
孟流云丢下一句话就扭头走了。张梦柯原本还只是有点尴尬,现在就有点难堪了。
孟流云的讽刺很刺耳,但是说得却是对的。她死皮赖脸地跟过来,却犯了这样的错,险些惹出大乱子……
张梦柯垂头捡着地上的东西,就看着干燥的地面上落了浅浅的水渍,一抬手背,才发现满脸的泪水。
等她回去的时候,就见车里的几个人面色都不太自然。她把东西递过去,故意大声道:“你们好歹下车帮我拎一下,我拎了那么长时间,两只手都快缺血坏死了!”
不过,她刻意的调节气氛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作用。几个人还是那样的神色,车子里的气氛很尴尬。张梦柯不知道自己出去的这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只当他们是在为案子发愁,也没在意,钻进后排座里。
姬洺关把袋子里的食物分给大家,脑海里还是她蹲在地上边捡边哭泣的声音。
整个下午,监控录像里再没有出现可疑的画面。赵云华自从上午跟踪张梦柯失败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姬洺关很是扼腕——到底还是打草惊蛇了。
张梦柯啃着手里的面包,讪讪地转移话题:“对了,孟先生怎么也在这边啊?”
姬洺关回头看着她明显愧疚的小脸,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孟先生当然是来协助我们办案的。局里给他就近找了酒店住着,离这儿不太远,有事的话也好照应。”
“哦。”张梦柯点点头,想到上午的事,有点不自然地说道:“特殊人才,特殊待遇。”
姬洺关失笑道:“你不是说想体验一下出任务的感觉吗?如果不适应的话我马上给你找酒店,你晚上可以过去,白天没事儿来这儿陪我们几个老爷们儿聊聊天。”
“别别别,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我哪有那么金贵!”张梦柯突然又想起了上午孟流云冷着脸说的那番话,面上的笑容淡下去,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到了晚上十点左右的时候,姬洺关就吩咐张梦柯去睡觉。张梦柯没有拒绝,边下车边摆摆手道:“我去个卫生间,回来就睡觉。”
“我陪你去吧。”
“不用不用。”张梦柯赶紧拒绝,停车场的卫生间又小又没门,他一个大男人守在门外,她还怎么用!
姬洺关似乎也想到了不太合适,不自然地应道:“嗯,那你去吧。”
张梦柯出去的时间格外的长。姬洺关左等右等都不见她回来,实在不放心,便按了耳麦,只是喊了好几声都不见人回答,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忙喊道:“李君,把梦柯胸前的针孔摄像头打开!”
李君还没注意到姬洺关的慌乱,挠挠头,问道:“姬队,不好吧!人家小姑娘上个厕所你开监控有点猥琐吧?”
“快点!梦柯好像出事了!”
两人一听,马上严肃起来。李君摆弄了下设备,惊讶地说:“姬队不好了!张梦柯身上的摄像头连接断了!”
姬洺关只觉得一颗心从天空中坠落下去,“啪”的一下摔到了地上。
而此时,张梦柯正被赵云华揽着往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小巷子里走去。不知道是下午被吓够了,还是说此时已经吓破胆了。总之,她倒是没有下午那会儿的绝望无助,害怕是有的,但还不至于乱了阵脚。
刚才,她从车上下来,刚拐到厕所门口,就被赵云华捂了嘴压在墙上。他麻利地拿磁铁吸出了她耳朵里的隐形耳麦,又伸手扯了她胸口上的针孔摄像头。这才伸手探进她的衣服内,粗喘着狠狠揉着她的腰,俯身在她耳边道:“你乖乖听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否则,我在这儿就上了你!”
张梦柯自然不会以为赵云华的威胁仅限于想猥亵她,因为他的手滑到她的小腹上,暗示性极强的用力按了按……她知道,他按的地方,是子宫。
之后,赵云华带她来了巷子尽头的一间低平房。这房子在一片破败之中并无什么特殊之处,斑驳的墙壁,带着腐木气息的摇摇欲坠的门板,双开的门板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沉闷得很。
到了目的地,赵云华松了手,自己掏了兜里的钥匙去开门,身子背对着她,看着好似全无戒备。但是张梦柯知道,他是料定了她不敢跑才会这样松懈,刚才来的路上,他也并没有刻意地捂她的眼睛,似乎即便让她记住了来时的路也无所谓。
张梦柯猜想,赵云华之所以敢这么做,是料定了她今天晚上没有办法活着回去了。
门锁打开,赵云华回身邀她进去,“走吧,跟我进去。”
张梦柯感觉从足底蹿上来一股恐惧。她浑身颤抖,闻言点了点头,脚步虚浮地跟着他走进去。
进了门,里头是所小小的四合院,正面两间正房,东西各一个耳房,俱是破烂不堪的样子,屋顶上甚至都长了草,陈旧的气息满院子飘散。
“往这边走。”赵云华领了她往西面的房间去,在一张宽大的桌子跟前站定,神色暧昧地冲她招了招手,“乖,过来,躺在这里。”
张梦柯突然就想起了上一个被害者——被捆绑在长桌上,先性虐后被开腹,五脏被翻出来,血流一地,面目狰狞,死相凄惨。
今天晚上,她可能就是那下一个死者。
她慌乱而无措,心底的绝望升腾起来,像个无底洞似的一点点把她吞没。赵云华见她脸色煞白,显然是被吓到了,开口笑道:“怎么?不喜欢SM?那我尽量温柔点,只要你听话,我保证不欺负你!”
屋子里只开了一盏白炽灯,赵云华拿了一捆麻绳把她四肢绑了个结实,放在长桌子上,然后慢慢俯身下来,隔着衣服摸上她的腰。张梦柯吓得一阵挛缩,声音不自觉得开始发抖,“你……等会儿。”
“等不了了,宝贝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放心,我会温柔点,绝对不让你疼。”
他在她耳边粗喘着,灼热的呼吸重重扑在她脖子上。张梦柯从未如此切身地体会过这样的恐惧。她眼里已生了泪,不自觉地哀求道:“你不要这样,放了我吧!”
往常她看到电视剧里出现这种求情的桥段还总觉得好笑,人家既然抓了你,又怎么会轻易放了!等到亲身体会时才发现,到了这样的时候,哪还有心思管其他的,求生的本能占了全部,满脑子只剩了这样的祈求,还在乎什么合理不合理!
“会放了你,但不是现在。”
赵云华伸出舌尖在她颈侧舔了舔,那触感像是蛇的信子,从她张开的毛孔钻进去,渗进四肢百骸。他的呼吸越发粗重,带着浓厚情欲气息的粗喘在她耳边不间断地起伏着。
如果是电视剧里的情节,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候,临近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刻,说时迟那时快,一定会有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从天而降,自带主角光环,不费吹灰之力地击败坏人,来一场完美的英雄救美。只可惜,这是现实,没有人会那么恰到好处地救她于危难之中。
很快,赵云华就解了自己的上衣。张梦柯仰面躺着,四肢酸软麻木,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灯。一种认命的绝望感从她心头涌上来。失神间,她只觉得身上一凉,外套已被脱下。她里头只穿了一件低领的线衣,凉意兜身而下。看着她的赵云华喉结上下翻滚,狠狠地咽了几下口水,正要俯身,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这么明目张胆地掳走我的人,不太好吧?赵云华。”
是孟流云!
张梦柯回头,就看见他双手抱臂斜斜地靠在破旧的门板上,穿了一件墨黑色的长款风衣,更衬得整个人长身玉立,气质斐然。
欲求不满的赵云华自然没有好脸色,冷了脸,抬头哼了一声:“上午就是你?”
孟流云不回答他,扭头冲身后招了招手:“进去把人带走吧。”
很快,一众警官就蜂拥而至,简单和赵云华说明来意后,就架了他的胳膊,让他“走一趟”。赵云华也没反抗,他镇定自若地穿好了自己的衣服,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桌上躺着的张梦柯,这才随着几个警官离开。
其他人带走赵云华的时候,姬洺关已经冲到了张梦柯身边,手脚麻利地替她解了绳子,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紧紧地包着她,一开口,声音还在发抖:“对不起,梦柯,我来晚了。”
张梦柯还没回过神来,压根儿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脸上的表情还是木的,声音嘶哑地问了句:“你几点过来的?”
“十一点。”
“嗯,咱们回吧。”
姬洺关抱着张梦柯回去了,孟流云自然是回了下榻的小酒店。两人分道扬镳时,孟流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人。恰巧她也在看他,眼睛里终于有了波动——一种了然之后的冰冷。
他忽然就想起了她刚才的模样,整个人被捆在长桌上,像是只待宰的小兽,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里头俱是绝望和无助。
孟流云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逼仄的巷子里连盏路灯都没有,就着莹白的月光,他看着自己模糊的影子,疑惑地想着,他今天……是不是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