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说法在顾夕听来，相当于是对她的眼睛下了死刑。
她把自己关起来，不哭不闹，不吃不喝好几天，直到最近才稍微转好，愿意让人进屋，只是不愿与谁交谈。
顾家卫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来。
“我托人联系了一家疗养院，就在军区不远的地方，离B市也近，院长说换个环境对你有好处……”
顾夕睁开眼，没有焦点的看向他，“我不去。”
冰冰冷冷的三个字，扎进顾家卫的心里。
他试着跟顾夕解释，“只是过去暂住一段时间，要是不喜欢……”
顾夕闭上眼，淡漠的出声打断，“你随便把我丢哪儿就好。”
“我也不想留着这儿给你添麻烦，劳烦你把我送出军区就行……”
“出了这里，我是死是活都不劳你费心！”
“顾夕！”顾家卫气急。
这几天顾夕总是这样，每每想要好好跟她谈谈，她却总带着冰碴子跟他说话，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看透生死的样子，更让他心慌不安。
顾家卫沉默了几分钟，压抑住心里翻涌的情绪，才开口说：“顾夕，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只有接受，你还年轻，就算是……也能找到适合自己生存下去的方法。”
顾夕冷冷一笑，嘲讽道：“什么方法？你告诉我，一个瞎子能有什么方法！”
顾家卫怒然起身：“这天下不只你一个人看不见，其他那些人就不用活了吗！”
“对！”顾夕似是被刺激到了，摸索着掀开被子下床，踉跄着退到墙边，赤脚紧贴着墙站着，一副要离顾家卫远远的样子。
“你说的对！我跟那些瞎子没什么区别！不就是瞎了吗！不就是残了吗！我应该笑着跟你说再见，然后好好的自己过自己的生活！”
“所以啊，你送我离开就好！以后，你跟我照样井水不犯河水，谁也用不着见谁！”
顾夕脱力的靠在墙上，低着头似笑非笑的喃喃自语。
“你以为我想见你吗！我不想见你……你有什么好让我惦记的……不就是给了我一条命，正好！”
顾夕满脸是泪的抬起头来，眼前一片模糊，忽明忽暗。
“我该还的也还了！拼了命的救了你最喜欢的侄女儿，也就因为这个，你才肯屈尊救我吧！”
顾家卫捏紧发抖的手想要上前，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到不听使唤。
“谢了！”顾夕扯出个看似洒脱的笑容，“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
撑着墙壁，顾夕勉强挺直的站在那里，一脸淡漠的说：“麻烦您送我出去，我去哪儿，是死是活……都跟您没关系！”
话音落，眼前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没了。
眼前的黑暗让她控制不住的恐慌，却只能抱着自己蹲了下来寻求一丝安全感，她不懂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本该潇洒惬意的过着小日子，画画漫画，雕雕木头，闲来跟那几个好友约饭喝酒，不时出去四海为家……
师父嫌她不上进，她也迷途知返，打算重整旗鼓，重回梦想……
还找到了一个可以在自己心里挖地基安家的人，那个走哪儿都万众瞩目的人……
就那么一瓶子，她什么都没有了，变成了一个半瞎不瞎的残废！
顾家卫看着墙边缩成一团的身影，心痛到无以复加，走过去想把人扶起来，却被顾夕挥手推开。
“滚！”心伤的顾夕情绪异常的激动，“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你出去！！”
外面听到声音的护士连忙跑进来，看到顾夕失控的样子，光着脚缩在地上，赶紧上前安抚。
顾家卫张着嘴想解释，却见顾夕闭眼倒下……
病房里一片混乱。
B市降下初雪，迎来了圣诞节。
军区医院里，跟顾夕关系好的几个护士小姐姐都给她带来了平安果，却她半点反应。
顾夕前两天偷摸着坐在窗台上看雪，当晚发了高热，眼睛又看不见了。
为了不让她再乱用眼睛，医生护士轮番上场，才劝说她带上了眼罩，让眼睛好好休息。
下午，顾家卫推开病房门，看见女儿带着眼罩乖乖的坐在床上，耳里带着耳机，里面放的是护士们帮她下好的节目。
里面有那个跟她交往的男孩子的声音，有了这个，顾夕的情绪才算是稳定下来，偶尔也能跟护士们问答几句。
顾家卫拉开椅子坐下来，顾夕听觉灵敏，立时关了手机，侧头看过来，周身都是防御状态。
“我来……找你谈谈。”
顾家卫自那天离开病房之后，想了很多，今天鼓起勇气过来就是想要把顾夕的心结解开。
顾夕沉默不语的摘下耳机，拿在手里把玩。
“你知道……你姑姑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常年的部队生活，顾家卫自知不会讲故事，干脆简明扼要的开始。
“她并不是顾家简单的养女，你姑姑的父亲当年跟你爷爷一起出任务，关键时刻救了你爷爷一命，自己牺牲了。”
“你姑姑就此成了孤儿，你爷爷为了报恩，也为了不辜负战友的托付将人带回了家，视若亲女抚养长大。”
“我也把她当做亲妹妹一样，长大后，我参军进了部队，你爷爷奶奶前后生病去世，全靠她一个人在家操持。”
“后来，我娶了你的母亲，她跟你姑姑情同姐妹，两人一同怀孕，彼此照顾……”
“那时候，我接了个秘密任务，队里出了内鬼，把关于我的情报卖给了敌方，为了保护你母亲……和你……你姑姑受伤早产，痛失一子，生下来的悦悦也天生不足，而你母亲难产，生下了你便走了……”
“算起来……”顾家卫长吁一口气，“我们顾家欠你姑姑两条人命！”
顾夕表情木楞，让顾家卫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
许久的沉默之后。
顾夕哑声开口问：“所以……你把我扔在她家，不论他们对我做什么，都是报恩？”
顾家卫苦笑着，“不是……我并没有要让你报恩的意思……”
“我有错！这么多年不去照管你，让你一个人受苦，逼迫你原谅悦悦对你所做的一切……”
“只是……顾夕……”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面对她……”
抹了把湿润的眼睛，顾家卫平复了心情，恢复冷静的模样。
“我理解你怨我，也明白你这些年的不容易，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不住你……”
“今天，跟你说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希望你不要把以前的那些背负在自己心里……”
“爸爸……”顾家卫难忍哽咽了一下，“爸爸对不起你，但不愿你就此放弃自己的一生！”
依然身姿挺拔的起身，顾家卫深深的看了顾夕一眼，“我不强迫你，只要你愿意，不管想要去哪儿，爸爸……都会给你安排好！”
“你放心，以后我会照顾你！以你想要的方式！”
总算是说完，顾家卫扛不住塞满心里的愧疚，转身想要离去。
这时，顾夕问：“你有后悔过吗？”
顾家卫回头，听她又问了一遍，“你，有后悔过吗？”
“有！”铁汉沉声回答，却不做解释，迈着周正的步伐离开房里。
数日后。
一个带着特殊墨镜的人出现在樱树公寓附近的安乐小区，一身简约冬装，头上戴着保暖的毛线帽。
“小心前面有个坑。”推着行李跟在她身后的小李出声提醒道。
“李哥，我现在看得见。”顾夕无奈的说。
换上便装的警务员小李，不好意思的笑笑，“习惯了……呵呵呵……”
两人进了老式的单元门，拉着两个行李箱挤进了空间不大的电梯。
小李不解的问：“为什么要住这里？环境还不如艺术小区……
刚换上家具，今天就帮她搬了过来。
顾夕不作答，电梯打开却自己拉着两个箱子出去。
小李知道这是惹她生气了，连忙追上去伸手把箱子抢过来，把钥匙递给她：“别生气，哥不多话了，你拿钥匙开门。”
顾夕低头不语的接过来，转身对应着门牌号找到了自己家，开了门进去。
屋子里还开着窗通风，不甚温暖。
小李把箱子拎进来放在一旁，见她想要摘眼镜，连忙拦下：“等会儿！我先给你把窗户和窗帘关上。”
顾夕愣在原地，等到屋里一片昏暗才低头摘了眼镜。
小李贴心的又把空调打开，给她介绍了房屋的情况，颇有种专业房屋中介的架势。
顾夕一一记下，送他出门，回过身来看着这个陌生的屋子，家具摆设却有着艺术小区的影子。
呼出方才堵在胸口的闷气，顾夕脱了外衣开始收拾屋子。
一通忙乱下，眼前阵阵发晕，她知道是用眼过度了。
连忙停下来，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角落窝进去，打开电视调到娱乐频道，戴上眼罩闭上眼静静的等待着……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他的消息……
过了几天，闭门不出的顾夕才跨出家门，带着墨镜低着头走出小区，直接到了对面连锁便利店。
她需要添补一些日常用品，拎着篮子透过墨镜扫视着黑白一片的货架，快速拿了自己需要的东西，路过便当区的时候驻步了一下。
没有颜色的点缀，她也看不出食物的诱人，抬脚走到旁边的方便食物区，随便拿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