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雨停了。
水手们是被福德船长挨个儿踢下吊床的。血字脸显然就睡了个好觉，尽管还是覆盖着软皮面具，但他还是容光焕发，精神得不得了。
“快起来，先生们！”福德船长双手拿着海图和罗盘，冲他们直嚷嚷，“收帆，放锚！我们现在已经在目标海域的边缘了。现在还不能冒失地冲进去！”
“海妖”在一片蓝色上漂浮着，这蓝色比起一般的大海更浅一些，但却不会像那些可爱的珊瑚海域一样被轻易看个通透。海风中夹杂着咸味儿，偶尔还有一些海鸟的鸣叫，仿佛是在觅食，但是当船上的人把头伸出船舷，却看不到海面有任何鱼类游过。
八个月前，那位富有的商会头领杜尔?德比派出自己的一艘商船去运送一批珍贵的珠宝到东大陆去，然后换回一批他需要的合金矿石。但过了很久都没有商船返航的消息，不久之后，他接到了信鸽传回的消息。那是他的商船船长写下的字条，说明了船在某个海域搁浅——不过奇怪的是，他所说的坐标并非浅滩，而是一条繁荣的商路。他向其他商船打听那艘船的消息，却发现没有人知道。没有一个人在中转码头见过它，也没有人曾经遇到过它。
而德比先生在跟其他商会的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才发现他并不是唯一遭受损失的人，之前也曾经有船也在这条航线上消失了。德比先生是一个冒险家，他跟其他的商会头领不同，他在看中利润之外，也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和远见。他不想贸然取消一条已经熟悉的航道，所以他希望弄清楚这片海域发生了什么。
“他需要一个聪明、勇敢、有魄力，而且有熟悉大海的人！”福德船长告诉丹前因后果，总结道，“他选择了我，也只能选择我。我乐于为关心生意的人工作，当然也不仅仅是生意，我同样有探险精神，并且很热心。”
“他给您的报酬可观吗？”丹问道，看见旁边的精灵嘴角弯了一下，把脸转开。
但福德船长丝毫不觉得尴尬。“当然了，”他坦率地说，“找到这片海域的秘密可以得到五千银月，如果能找到那艘船，就再加两千。”
“他真慷慨。”
“所以我真心想帮助他。”福德船长叹了口气，“我知道生意亏本的感受。”
甲板上安静了一会儿，站在不远处的精灵大副和哈姆斯都没有搭话。
这时，两个海盗慢慢地放下了一张小艇，然后有三个人顺着绳梯爬下去，随身带着测量和采样的工具。福德船长向他们挥挥手，小艇得到命令，慢慢地滑向远处的海面。
“我们不能贸然进去，”福德船长说，“要知道，虽然这是一条繁忙的巷道——繁忙就证明它基本上是安全的——但是也可能会遇到漂流海藻，它们太容易附着在船底，缠住舵，然后船搁浅。”
“也说不定会遇到海盗，沉入海底。”丹说。
“说得对。”福德船长镇定地点点头。
小艇继续往前滑动，直到变成一个指头大小的点，福德船长拿出他的单筒望远镜，一边看，一边说：“唐纳德在取水样了……他正在放标尺……看起来这篇海域的深度的确可观……他站起来了……”
丹有些羡慕地看着那支望远镜，他想给福德船长说其实自己也有旺盛的好奇心。
但福德船长闭着的左眼睁开，瞟了瞟他，又闭上了。
这时哈姆斯走上来，抽出自己的望远镜，递给了丹。“你可以学着用用它，”女兽灵说，“将来在海上它很管用。”
丹感激地冲她笑笑，然后按她的指点旋转镜筒，然后望出去。
小艇上的一切清楚地呈现在他眼前：三个海盗都在干活儿，一个正将装水样的玻璃瓶子放到布袋里，而另外两个在往水里放标尺。但显然标尺已经快到头了，他们握着最后一截绳子在摇头，然后交谈了几句，开始把标尺往回拉。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股力量拽了一下标尺，差点儿把一个壮汉拉近水里，小艇剧烈地晃动着，三个人脸上显露出震惊的表情。紧接着，一个东西冲出水面，猛地扑向他们。
那是一个墨绿色的怪物，仿佛是海藻一样，身体并不算大，但有两只强壮的前爪，它扑倒了其中一个海盗，凶狠地撕咬着他的身体。
丹吓得说不出话来，即使隔得那么远，也仿佛能从三个人扭曲张大的嘴里听到他们的惨叫。当鲜血从人体上喷涌而出的时候，丹再也忍受不了，放下了望远镜。
但此刻福德船长依然盯着那边，他的动作没变，但嘴唇绷得紧紧的。
“怎么了？”哈姆斯一把拿过望远镜，凑到眼前，只看了一眼，她的耳朵和尾巴立刻竖起来！
“那是什么？”她大叫道，“是鲨鱼？”
“不，”精灵的视力让多纳不借助任何工具就能看清楚一切，“那东西是怪物，它朝这边来了！”
的确，一个黑点儿从小艇那边重新扑进水里，然后飞快地向着这边游来，越来越大！
“快准备火炮，还有弓箭！”哈姆斯大声命令道，但即便是水手们的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那个怪物，它几乎已经要撞上船来了。
福德船长丢下望远镜，抓住缆绳跳上了船舷，然后抽出腰间的火枪，对准那急速靠近的黑影开了一枪。
海面上传来骇人的惨叫，但黑影的游动并没有停止。
福德船长咒骂了一声，又抽出另外一把火枪再次发射。
这一回惨叫变得悠长，而黑影的速度慢下来，最后在不远处停下，身体周围翻起激烈的水花，然后一团黑色在水面上扩散开来，渐渐地不动了。
福德船长跳下船舷，恶狠狠地将火枪插回腰间。“去把那玩意儿拖上来！”他命令哈姆斯，“我要看看它到底是什么？”
女兽灵接受了命令，亲自和两个水手跳下了船，很快就拖着尸体回来，水手们垂下绳索，费力地拖拽着，把那湿淋淋的东西摔在甲板上。
所有人都围拢过来——
在他们眼前的东西是一个畸形的怪物，身上覆盖着粘液和鳞片，它的下半身如同海蛇，但上身却有着长长的前臂和爪子。丹看到它背部有两个狰狞的洞，绿色的液体不断地从那里面涌出来，大概这就是船长击中它的地方。
福德船长脸色阴沉地走上前，用靴子将俯趴的尸体踢翻过来，但怪物露出的正面反而让人们再次发出惊呼：赫然是一张人脸！
丹蹲下身体，盯着那张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他颤抖着对福德船长说，“我认识他，长官。”
血字脸眯起眼睛：“你吓傻了吗，小鱼干？”
“不，长官，”丹吞了口唾沫，“我认识他，他是曙光号上的水手，在你们来到之前，他和几个水手下船捕鱼，就在海里失踪了。”
丹清楚地记起来了：这张脸的确就是那三个入水追逐鱼群的水手之一，他应该叫做安格。
“给我说清楚——”血字脸的怒气正在高涨，但精灵突然按住他的肩膀。
“先离开这里，”精灵低声说，“我能感觉到更多的邪恶在靠拢。”
福德船长看了一眼海面，原本平静而浅蓝的海水似乎正在波动，颜色也有些变深了。于是他点了点头，命令调转船头、扬帆。
“把这玩意儿拖走，拿粗盐腌起来，我还用得着。”他又踢了尸体一脚，然后拽着丹，“至于你，小鱼干，你得前前后后、详详细细地把一切告诉我。”
丹这这几个月中已经开始学习航海的知识，因此他也可以磕磕巴巴地说清楚海图上的区域。在船朝来时的方向后退的路上，他大致指出了曙光号在被拦截之前的行驶路线，然后被福德船长详细地询问了水手们失踪前后的细节。
血字脸和精灵用尺子在海图上量出了两处海域的距离，计算出实际上的航程。
“从他们消失的地方到这里需要十五天，”多纳说，“这事很诡异。”
福德船长问道：“你感受到的邪恶是什么？”
“我无法描述，我不能判断它的源头。”
“是破坏神之力吗？”丹仍不住插嘴。
多纳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福德船长也皱起了眉头。
“我只是猜测，”丹轻轻地说，“我说过我是原大陆的学说研究者，我知道精灵的记忆传承非常独特，因此对于破坏神的痛恨和魔法天赋会使得他们很容易觉察到相关的力量……嗯，就是这样。”
船长和大副的目光让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咳嗽了两声，不再说话。
“哇哦，”福德船长撇撇嘴，“小鱼干变得聪明起来了。”
我本来就不笨。丹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嘴。
“如果真的是破坏神之力让这片海域出现了问题，那么变异的船员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福德船长向精灵问道，“当时在捕获曙光号的时候，那片雾飘过来的时候，你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你说那雾气带着邪恶的气息……感觉和今天很像吗？”
“有点儿……”精灵闭上眼睛，“可是我不能断定，纳瑟尔，我离开格威奥森林太久了。”
他为什么要叫他的假名？
丹一边纳闷，一边看着精灵有些发白的脸色——他们的记忆传承是以整个种族的文明为单位的，因此对杀害国王的破坏神的复仇成为精灵们的本能，这会牵动他们的感官和情绪。
福德船长来到精灵身边，重重地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有办法搞清楚的，”他对多纳说，“这件事比我想的还有意思。”
“你要怎么做？”
血字脸笑了笑：“首先，要下一个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