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这样尘埃落定。
案件了结了,就算有再多的疑问,也只能了结了。在那之后一个月的时间里,再没发生任何事。林斌和他父亲的尸体,在一处山中被意外发现,查不到案发的第一现场,也无从知道他们是不是死于陈孝隆之手。张健的父亲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得了轻度精神病,变得胆小如鼠。张健受的影响最小,因为在智障女事件中负极次要的责任,而且因为要照料他的父亲,所以被免于处罚。
也没有人再来杀他。
所以,一个月后,刑警队带着不甘,结案了。对张健的保护也撤消了,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一切都很平静,那场可怕的凶杀,就这样被众人遗忘。
不,有一个人没有遗忘,那就是李然。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他总对一件事耿耿于怀,那就是肖成死前,他那突如其来的头痛。他相信这一定有理由,他相信这头痛一定与一切的一切有关,但他想破了头,也找不到答案。
这天,他坐在单杠上,习惯性地摇晃着自己的身体,断断续续听着兰若荷、赵磊和马小伦在单杠旁边的聊天,无非是兰若荷对他们讲自己亲身经历过的那些事。马小伦听得脸色苍白,赵磊则兴奋不已,一脸羡慕。
“最后也没捉到真凶是吗?”马小伦哆嗦着问。
“你要小心,说不定真凶哪天就出现在你身后,拿着那把锯子,慢慢贴在你脖子上……”赵磊故意在马小伦耳边颤声说,吓得马小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然本来想笑笑,但却突然打了个寒战,不知为什么,一些模糊的景象开始从他脑海中各处浮现,慢慢地聚集在一起,形成一幅幅生动的画面。那些画面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完整的记忆,他突然间就回想起了那天,自己开始头痛后发生的事。
首先,肖成并没有逃走,在听到张健声嘶力竭,但明显出于真诚的叫喊后,他停下了,犹豫着向前走了几步,但最终还是停住。
“你说什么?”
“他们是来保护我们的!”张健激动地说,“是那件事,一切都是因为那件事!”
听到“那件事”,肖成立刻就明白了,他脸色苍白,愤怒地指着张健:“你对他们说了?”
“他们都知道了。”张健流着泪,“郑警官从一开始,就怀疑那个女的是被人害死的。你爸爸、林斌、林斌的爸爸,都是被那女人的哥哥杀死的。我和我爸也差一点就被他杀了,多亏警察救了我们。肖成,要杀我们的人还活着,如果我们不依靠警察,早晚会被他杀死。”
“原来是这样。”肖成露出了懊丧的表情,咬了咬牙后说:“好吧,警察先生,你会保护好我吧?”
“当然。”郑晓冬回答道。
“那就好。”肖成竟然笑了起来,“老实说,那个女人的死和我们是有点关系,不过关系不大。我们只是拿石头吓唬她而已,没想到她竟然就跳下桥去了,这可不怪我们。再说,我只有十六岁,还未到法定成年年龄,应该也不必负太大责任吧?”
“当然。”郑晓冬继续回答。但兰队长、老冯、小王,还有兰若荷的脸色都变了,肖成的态度、语气,还有他讲话的内容,让每个人心头都涌起极不愉快的感觉。
“那我和你们走。”肖成一边笑着,一边走了过来。“鬼才愿意四处躲避着个杀人魔,还是受你们警察保护的好。”
“你认为警察真的愿意保护你这样的垃圾吗?”
还是郑晓冬,但声音已经变得冰冷。
“你这是什么意思?”肖成愣住了,一下停住,不再向前。于是郑晓冬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缓步走向前去。
就在这时,李然感觉到了第一阵头痛,但并不是那么强烈。在这阵痛苦过去后,他惊讶地发现,在场所有人都木然站在原地,目光涣散,仿佛是受了催眠一样。
“惊讶吗?”郑晓冬缓缓转过身,微笑注视着李然。
“是你?”李然强忍住头痛,盯着郑晓冬,手指开始慢慢地活动。
“千万别。”郑晓冬看着李然的手指,笑了笑:“否则这里的人都将永世变成植物人。”
“我早该想到,应该是警察。”李然摇了摇头,“除了警察,没人能、也没人会去调查事件事的真实情况。你就是幕后黑手。”
“黑手吗?”郑晓冬抬起自己的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手上是有些东西,不过那东西鲜红鲜红的,就像所说的‘赤子之心’。它不是黑色的。”
“你这算什么?惩罚者?”李然带着嘲笑的口吻说。
“不知道。”郑晓冬回答得很干脆,看得出,他不是那种以神圣自居的人。“我只是用我自己觉得有效的手段,去处理一些用其它方法无法处理的事而已。我不认为我自己做的对,但我认为我应该这么做——我的良知在鞭策我。”
“为了什么?为了那个无辜的女人?”李然说话仍旧那样有气无力,听不出什么愤怒来。所以他的话像是疑问,而绝不像是质问。“你有没有想过,张健其实也挺无辜的。还有那三个少年的父亲……”
“养不教,父之过。”郑晓冬突然用一句三字经打断了李然的话,他一边慢慢地来回踱着步,一边说:“人类的繁衍不是一时的冲动,也不是几分钟的快感,而是一种伟大的责任。养育,是一种伟大的义务。你同意吗?”
没等李然回答,他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可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他们只知道将孩子生下来,却从来不去关心他们、爱护他们,这些人只知道关心自己,只知道自私自利,就像他们三个的父亲。不,不止是他们三个,放眼现在这个世界,你每天都可以看到未成年人们犯下的丑恶暴力,然而当你们谴责那些孩子时,你们可曾想过是谁让他们变成了这样?如果你深入研究,你会发现每个孩子背后都有一段血泪史,都有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或是母亲。他们或是抛下孩子不管,只顾自己的享乐,或是以为把一捆钞票扔给孩子就叫爱,或是认为孩子是自己的私有物可以随意用来发泄怒火……孩子们的灵魂在他们的折磨下,最终扭曲、变形,化成同他们一样——不,是比他们更加丑陋的怪物。”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李然:“所以,我认为,最应该为这件事负责的,是他们的监护人、是生下他们却不好好教育、爱护他们的人。”
“那林斌呢?张健呢?”李然问得很随意,好像不大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林斌已经变了。”郑晓冬回答道,“他已经成了丑恶的怪物。”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不成熟的家伙。”李然叹了口气,“大隐于市。真正洞悉了世间丑恶的人,反而能看开一切。反而是你这种一知半解的家伙,最容易冲动。”
“少年,不要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我知道你的底细。”
“哦?”李然对这个问题倒是颇感兴趣。
“我有一种力量,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折磨中,自己生成的。”郑晓冬指着自己的脑袋,“我可以洞悉别人心底的秘密,也就是说,可以掌握别人的记忆。所以从第一次接触到那三个少年时起,我就知道了一切。”
“你把一切告诉了陈孝隆,并且控制他这个隐者去杀人?”
“如果是那样,就不用耗上将尽一个月的时间了。”郑晓冬说,“我对于隐者本领有很深了解,只可惜或许是因为脑部构造的原因,我无法学会。但我可以教给别人,他的本领就是我教会的。肖成的父亲也是我杀的,那是第一个,但在半途,被你们的报警电话打断了。”
“等等,我们的报警电话?”
“那天晚上,轮到我值夜班。”郑晓冬说,“而你们那天刚好遭到林斌他们的抢劫,深知警备规则的兰若荷同学,就给辖区派出所,也就是我所在的第四派出所打了电话报警。而我为了防备万一,将派出所的电话设了呼叫转移。”
“明白了。”李然一笑,“很常用,但却常让人忽略的功能。”
“所以我不得不提前结束一切,好在陈孝隆已经全学会了。”郑晓冬继续说道,“然后我见到了你们,从你们那充满秘密的小脑袋里,了解到了更多的事。你是傀儡师——古代至今传承了几千年的法术,你也很了解这世上存在的神秘力量,而且碰巧又跟这三个少年的事沾上了边。”
“于是你就打算利用我?”
“没错。”郑晓冬点了点头,“力量的事总会被别人发现,与其让更厉害的家伙知道,不如让你这样的毛头小子点破。况且当时我没有想到陈孝隆空间的冷却期那么长,长到足够让更夫和刑警们发现。后来我就有了利用你和兰若荷的想法,那样的话,一切就都能在我的掌握之中。所以我没去取那个空间,而你也果然找到了高手来用破解‘同步空间’,就这样,案子破了。陈孝隆报了仇,你们也找到了嫌疑犯。”
“邪恶的家伙。”李然轻蔑地一笑,“就为了贯彻你的那种‘良知’,就害死了陈孝隆?”
“那是个意外。”郑晓冬咳嗽了一声,“我承认,是意外。陈孝隆的智力虽然有些不好,但体格却比正常人强健得多。我认为,那种情况下他完全可以从容逃走,但可惜,兰队长枪法太好了。”
“然后你就干净了。”李然不屑地笑着,“真好啊,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真是个圣人。”
“我不是圣人,我说过,我只是按我认为有效的方法去做应该做的事而已。”郑晓冬说,“我没认为自己是正义者,但我也不认为我是邪恶的,我只是依据我的良知在行事。林斌父亲无可救药,他对林斌没尽过一点父亲的责任,除了暴力,他没教会自己的儿子任何东西,而林斌也已经堕落,走上了与他父亲一样的道路,将暴力当成乐趣,在残忍地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女人后,却当成什么事也没发生,照样逍遥快活;肖成的父亲也一样,他不但不爱肖成,反而将他当成累赘,而如果他就些将肖成抛弃,也就算了,可他一面不履行父亲的责任,一面却要求儿子履行儿子的责任,要给他争气、要让他不难堪,如果肖成做不到,他除了拳脚,没有别的,而如果肖成做得到,他又认为那是应该,这样的人没必要活下去。肖成也是一样,刚才的那番话,你都听到了吧?我并不确定他是否该死,出手慢了一点,就被他逃走了。过还好,在我想找张健了解他的去向时,你们已经有了这个意思。我原本想给肖成一条活路,但现在看来,我错了。真正还保持着纯洁的,只有张健。而张健的父亲虽然有罪,却罪不至死,因为他或多或少,对张健还有那么一丁点的关怀。就凭这,他们可以活下来。”
“说得好像你是末日审判时的天使一样。”李然嘲笑着他,但郑晓冬并不以为意,他慢慢走过去,拉着肖成的手,一步步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
“你要干什么?”李然微微皱起眉毛,手指慢慢动了起来。
“我欠陈孝隆的,就必须还他。我本来只是想,这是他的复仇,所以他自然得背负一切,包括警察的追捕,所以我可以从容地利用你们,安排那场惩罚。但我从没想过要害死他,出现了那种意外,我很难过。还有,别使用你的力量。”郑晓冬没有回头,“千万别,否则我自然会死,但兰队长他们也别想活得好。”说着,他突然将肖成推出窗外。
没过多久,外面的地面上就传来呯地一响。
李然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但手指却开始活动。
“别这样,杀了我也无济于事。”郑晓冬走了过来,对着他伸出了手,一阵剧烈的头痛瞬间将李然包围。
“暂时忘了这一切吧。不过我知道,我的力量不可能永久地封闭你的记忆,迟早有一天,你会想起。当你全部记起时,如果还想杀我,那时再找我不迟。不过,”郑晓冬笑了,“我认为其实在心底,你是同意我的做法的,不是吗?”
“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李然忍住头痛,笑着说。
“什么?”
“你就是你所说的那种灵魂扭曲的怪物。”李然的深邃,一点也不像十六七岁的少年。这句话令郑晓冬沉默了,半晌后,他竟然点了点头:“没错,所以我痛恨制造怪物的人,更痛恨怪物,你满意了吧?”
李然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低声自语:“原来是这样……”
“什么?”兰若荷隐约听到他的自语,抬头问了一句。
“没什么。”李然晃悠着身体,“对了,那个郑晓冬,调进刑警队了吗?”
“他啊。”兰若荷一耸肩,“不知抽什么风,肖成死后没几天,他就辞职走人了。我爸到现在还说,可惜了一个人才呢!也不知他到哪里谋什么高就去了。”
“也许他是对的,也许他是错的。”李然继续晃悠着身体,在单杠上前后微微摇摆着,仿佛在正与邪之间,在做着选择,又仿佛是故意在混淆着世间正邪的区别。不过不论别人怎么理解也好,在他看来,正和邪原本没有那么明晰的分界。
“管他呢,反正事已至此!”
然后,他半开玩笑地低下头问赵磊:“赵磊,将来你要是有了个儿子,你打算怎么爱他?”
“我?”赵磊愣了半天,“这话问得太早了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