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以辰三个字,与之小樵,根本就是挣扎不出的深渊,或是沼泽,越挣扎越难以自拔。于是纠结了几天以后,她还是简单地收拾了行囊。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这趟回来,连母亲也没说。因为她的肚子已经大得遮掩不住,在她想清楚未来的路怎么走之前,她还是不希望被穆以辰知道。
她一个人神思恍惚地坐上机场大巴。一直坐到最后一站才回过神来跟着下车。在公交车终点站的调度室门边上傻站了一会儿,终于抬手招了一辆的士。
“铜雀台路19号。”她咬咬牙跟司机说出了这地址,司机没有留意到她有点压抑有点激动的神色,更不会懂,这个地址,这个家,这段过往对于她意味着什么。
站在铜雀台的花园外时,夜幕已经降临,她站在月色里,讶异满园花草竟然还是这般郁郁葱葱,与她离开时无异。别墅底层的灯也还亮着,园子里看的到有佣人的身影来回走动。难道穆以辰还住在这儿?他在本市有几处房产,她是一一知道的,本以为离婚后,他大概也不会再住在这里给自己添堵。正恍惚间,远远听到车声传来,她闪身站到围墙后面。
是穆以辰的车子,嘎一声刹住,就看到司机下车来。打开车后座,被搀出来的穆以辰看上去醉得脚步虚浮。最后下车的是一个年轻的漂亮姑娘,弱质芊芊地样子,也上前扶住他。他推开司机,一把搂过那女孩子往里走,小樵在暗处愣愣地看着她们走进园子里,就隔着一堵墙,听见他对那个女孩子说:“今天我才叫她们给那些玫瑰剪了枝,你喜欢吧?那只鸟吵得很,我就放走了,你喜欢的话再买只别的,好不好……”
女孩的声音娇娇柔柔:“好啦好啦,先上楼去洗澡了,你看你这样,以后谁还敢让你喝酒。”
他醉醺醺的声音越显得宠溺:“你越来……越唠叨了,宝贝……”
小樵两眼模糊地看着那两人就这么半搂半抱地,进了原本属于她的家,很快,主卧的灯亮起来,隔不了多久,又灭了。
如果说经历了这么多变故之后,安小樵对穆以辰的感觉还留着那么点儿可待修缮的断井颓垣,而眼前这一幕让她心里边轰地一声塌完,连片瓦渣子也找不见了。她觉得自己可笑之极,就因为穆以辰帮她把安宇要回来了,就辗转反侧在原谅与不原谅之间,才发现人家根本不稀罕自己的原谅,人家可能只是了结个人情。再怎么也是首富门楣,离婚了还照应一下曾经的姻亲,说出来多宽容大量。
她踉踉跄跄地离开。笑还在脸上,满脸是泪。
而铜雀台的楼上,咏新借着窗台外洒进来的月光,静静看着穆以辰已经熟睡的脸,唉,他又醉了。
自从上次他给了自己那张支票,咏新就再没去夜总会上过班,而是在快餐店里领了份钟点兼职,空闲也去当家教。今天是她妈妈出院的日子,咏新感念他的资助,于是尝试请他吃一顿饭。本以为他那样的大忙人,大概不会理会她这小小的感恩,没想到他真的来了。饭间,他的话不多,只是问问她近况,但也问了一个叫她心脏狂跳的问题。他问,你是不是很感激我?咏新点头,他又问,是不是一个女孩子,遇到了难处,一个男人帮了她,对她好,时间久了,感激会变得类似是爱?咏新答不上来,只是捂住了心口。他也没有再追,只是不停地给自己倒酒,冷哼道,这种爱,真实吗?他到底又把自己灌醉了,断续的醉言罪语,让咏新大概能懂,还是因为……那个叫小樵的女人吧。
霓虹满眼,街上熙熙攘攘多热闹,小樵半拖半拽着行李,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一个购物广场,她在广场上找了把长椅坐下,望着人来人往发呆。巨大的LED幕屏播放着肯德基圣诞套餐广告,原来,今天是平安夜呢。这时节天已经很冷了,偏偏肚子已经很大,羽绒服是扣不上了,她看着路人们口中呵出的白烟,越发觉得冷意从心里往外渗。
一个小朋友手上捏着圣诞气球快活地跑着,一个不小心摔趴在她跟前,哇地哭起来。她正想上前扶起,孩子的父母眼明手快已经抱起孩子:“噢噢噢……宝宝不哭,宝宝最勇敢了,今天是圣诞节,不可以哭哦,走,爸爸给你买圣诞礼物!”
小樵一直望着这对年轻的父母哄着孩子走远了了。低头看着自己大大的肚子,里面宝宝不时地会蹬她两脚,证明着自己无奈的存在。
“宝宝,今天是平安夜,会有圣诞老公公架着雪橇送礼物来的,你想要什么礼物呢?”她对着肚子喃喃地说着,心里却翻滚着一个撕心裂肺的答案——我想要爸爸,我想要爸爸……
“傻宝宝,你爸爸有别的阿姨了,他不要妈妈……”小樵反身把手臂搭在椅背上,把头满进去,嚎啕大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街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想来也已深了。这时她才隐约听到包里的手机似乎在响。她胡乱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清了清嗓子。
“喂?”
“小樵你在哪儿?”是边策。
“嗯……呵呵,我……逛逛,今天平安夜,圣诞快乐!”她慌乱地东拉西扯。
“我问你在哪儿!”边策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我……”
“安!小!樵!”小樵被他一下子爆发出来的怒吼震住,只听到他在电话那头暴躁:“我现在在朗港机场,你在哪儿!”
挂了电话小樵才发现,从上午到现在,边策给她打了几十上百个电话她都没听到。而当边策赶过来的时候,远远就看到空荡荡的广场上,除了二十四小时商店还亮着灯,自助银行门口还躺着一个流浪汉,就剩她安小樵一个人坐在孤零零的长椅上,边上放着一只小小的行李箱。他看着,心就仿佛被谁的手狠狠揉了千百遍。他走近前去,她眼眶的红还没有消完,羽绒服趴得皱巴巴的,袖口上还满是泪渍。她刚要抬起笑脸说话,他阴郁地打断:“你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伸手探了一下她的手温,果然冰棍一样冷。
“小樵!你这么不死不活的!是想怎么样!不声不响跑回来,又根本没回家,也不接电话,这会把人急死!”
边策从没有这样对她凶过,小樵自知理亏,垂下头说对不起。”
“小樵,我一直都劝你回来跟他好好谈谈,你都不肯听。我知道你委屈,知道你不愿意面对他,我理解,可是,你总这么逃避着,你觉得别人看着好受吗!”他开始语无伦次:“这个孩子……怎么说也得让他穆以辰知道吧!你这么瞒着,将来孩子问他爸爸在哪里!你怎么回答!好,好,你不愿意让穆以辰知道,也行,那就让我照顾着你,你乖乖的,拜托不要叫人担心了,行么!”
他一口气吼完,即使没有吼完心里最想说的话,小樵还是听得明白,又或者说,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边策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并不是毫无知觉,只是他从未明白地说过,她连拒绝都找不到缺口。
看着她不说话,边策痛心疾首:“安小樵,我知道你忘不了他,你忘不了他就回去找他!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你们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好好过日子,也就没我什么事了……只求你别总这样不快乐……叫人担心。”
小樵听到这里,想起他们那个家,终于又哭出来:“回不去了,他有别人了……他有别人了……我和他的家里,现在住着别的女人了……我没有家了,怎么回去……”
边策听她不清不楚地哭着,长长叹一口气,把她圈进怀里轻轻拍着,任她哭得像个孩子。小樵哭了很久很久,抬起头说:“边策,我要出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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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从朗港又回到誉州住处,小樵便真的开始着手出国的事情。她怀着孕,本来签证有点难办,只不过,有边策那样的世家背景,倒也没费什么波折就搞定了。只是小樵没想到,这次去,还是边策和她一起。
“你辞职了?!”
“我不是早跟你说过,我不想干了吗?”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我要走仕途的话,就得一辈子在我爹的光环下。这次上边开会以后,我老爹八成就升成新一套班子了,我更要早点逃出他的手掌心才行。”
“你……真的要改去做生意?”
“怎么?瞧不起我?生意圈总比政界简单一点吧。而且,去英国正好,我姨妈姨夫膝下无子,那么大的公司迟早要我去接手打理的,这次正好把核心总部挪到英国那边的分公司,拓展一下欧洲市场。”
他说得轻松,小樵却结结实实地不安起来:“边策,我过去安顿好以后,很快我妈妈也会跟着过来照顾我,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一个人也可以……”
他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头:“自作多情什么呢,我也是借机去享受享受海外资产阶级腐朽生活的。等玩够了,我说不定就回来了。”
小樵满肚子婉拒的话,又这样被他堵在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