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
那一年的冬天,是我记忆里最冷的一个冬天。
无论后来去到哪里,我都没有再遇见过那样冷的冬天。
雪花裹着破碎的冰粒挟着寒风刮在裸露的肌肤上,原本就不甚厚实的衣物根本来不及收集身体里发出的一丝微弱热气,就已经被寒冷彻底包围。
那一年,我八岁。我跪在雪地里,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希望身后门窗紧闭、灯火依稀的小镇里,能有人生出一丝怜悯之心,推开他们的门,向我伸出手。
可是没有,始终没有。
也许我应该理解,毕竟镇上的每一个人,都害怕我,也害怕我的父亲。
害怕我的父亲,是因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酒鬼,听说他也曾经头脑清醒,慈悲温柔,但是一切都随着那场诡异的大火,随着我的母亲葬身火海而改变了。
他变成一个人人厌憎的酒鬼,喝醉的时候,要么长睡不醒,要么当街打人,要么丑态百出。
当然也包括会做出在冰天雪地的极寒天气里,将八岁的我赶出家门,让我罚跪这样的举动。
谁让我不小心失手打碎了一块新出炉的点心?
父亲仍然经营着母亲留下的西饼屋,只是多数时间,厨师和店员都变成了我。
生意自然是惨淡的,因为我是人们眼中,不祥的存在。
我没有名字,我的父亲姓莫,于是我就叫小莫。
听说我出生的时候,良久不哭一声,产婆强行分开我紧握的手,突然发出恐惧的尖叫。
后来我时常端详自己的掌心,它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掌纹。
小镇里有个古老的传说,没有掌纹的婴儿,是会带来噩运的不祥之人。
所以,人人都怕我,对我避之不及。
听说只有我的母亲,她温柔地把我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亲吻我。
但是仅仅一个月后,母亲辛苦经营的西饼屋便在夜半忽燃大火,火势凶猛如兽,一转眼已将人吞没。
母亲被压在燃烧的柜子下面无法动弹,在她的哀求下,父亲带着襁褓里的我独自逃出门外,回身再欲去救她时,烈火已经封住了一切。
这就是我的故事。
一个没有正式的名字,没有掌纹,被人们视为不祥,并有可能给世界上最爱自己的母亲带去噩运的人。
尽管我活得如同垃圾般令人厌弃,连我的父亲也恨不得我死去,来换回他温柔美丽的妻子重生,但我却奇迹般依然活了下来。
而且,在这样的苍茫雪夜里,依然奢望有人对我伸出手来,让我继续活下去。
我终于还是失去了意识。
所以,我并没有看到,在我昏迷冻僵以后,晶莹美丽的雪地上,远远地出现了一团小小的红色的火。
那火灵巧地跳跃着,飞快地向即将被雪掩盖的孩子奔来。
近了,近了,原来,那不是一团火,竟然是一只毛皮鲜红、柔尾如伞的美丽红狐狸。
红狐在冻僵的孩子身边转了一圈,然后前腿微屈,低下头温柔地碰了碰他的额头,再迅速地扒开了冰冷的雪层,将孩子负在背上,沿着来路,飞快地离去。
自始至终,身后的小镇,一片寂静,如同整个世界已经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