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府,李宅。
刚进门,憋了一天的小梅终于就像找到了自己的嘴巴,再也忍不住。
“小姐,你可真厉害,竟然说的一口如此流利的洋文,还认识这么多的洋人!”
“哈哈,我呀,会的你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让你家小姐我慢慢的讲给你听吧!”
“小姐,洋文好学吗?奴婢也想学几句洋文!”小小的女孩对自己的主子满脸的崇敬,她没上学学堂,也不识字,被买进来当家仆后一直也勤勤恳恳老老实实的,遇上的也都还算不错的主子,现在跟着眼前这个刚回来的小姐,看着也很不错。
“好学好学,小梅你如此冰雪聪明一定能学会,待我每天教你几句,你记住便可!”
“小姐你就别取笑奴婢了!”
主仆两人慢悠悠的往宅子的内院走,迎面走来一个红衣小婢女,走到两人面前福了福身子,低头道“四小姐,老爷请您到前宅他的书房里一叙!”
“好,我知道了!”
“是,奴婢告退!”
“小梅你先回我房里,给我准备好热水,我要沐浴,先教你一句洋文你记着,how are you ?就是你好的意思。”
“豪啊游?”小梅拗口的跟着说了一次。
“恩,差不过,多多练习!”说完就折回了前院,去了李之章的书房,只留下回廊里的小梅,一边走一边说着拗口的洋文,低头皱眉的记着,样子很是认真,小姐愿意降尊纡贵的叫自己,自己自然也用心的去学。
书房,推门进去就能看见角落里一张红木的长桌,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摆在上面,旁边的墙边,是整整两个高至房顶的书架,摆满了书籍,还有一些个青花瓷器,白玉雕器,个个价值连城,意义不凡,李姝绛记得,这个是四岁那年,黄河洪水冲开了堤坝,父亲远赴河南,整整一月未归,治水有功,皇上赏赐的;这个是七岁那年,西北突厥有悍匪流寇总是挑衅来犯,父亲担任指挥,带领一万正红旗大军,将突厥赶出了几十里,皇上赏赐的,那次父亲回来,背部留下了一道很深的疤痕,触目惊心;这个是十岁那年,老佛爷寿辰,父亲送了一副王羲之的真迹给老佛爷,老佛爷大悦,赏赐的;往后的,一个个的,李姝绛就说不出了,十岁那年,她离开了家,整整七年;已经有太多的事情错过了……父亲从一个小小的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变成了正一品的太保,人称一声李中堂,李太保;无上的荣光下面是父亲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的侍奉;就连自己当初也是被父亲早早的送出了国,因为父亲总是独具慧眼,从未故步自封的一味夜郎自大!但是这间书房七年未变,还是原来的模样,还记得自己牙牙学语,便被父亲抱来这里,不顾他人的劝阻,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跟着父亲学习四书五经,读《左传》《史记》;也是父亲当初疼爱自己这个老来得女,力排众议的不让老嬷嬷给自己裹脚,所以,她现在是一双大脚健步如飞。父亲现在老了,两鬓斑白,这个呕心沥血的政治家,把自己的最强壮的生命奉献给了大清,给了自己的理想,可是,依然救不了落后腐朽的大清,满人治国,他们已经享乐了几百年,早就忘了如何来经营、来管理这个几万万人的泱泱大国。李姝绛望着父亲坐在书桌后闭目养神的样子,说不出的辛酸,父亲现如今已经是头发花白,身材佝偻了。
“父亲!”不忍惊扰到他,李姝绛声音低抵的,出口竟有一丝的梗咽。
“恩,姝绛来了!”李之章睁开双眼,眼神沧桑又不失政治家的事故犀利,就连看到自己久别不见的小女儿,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底里的疼惜没有丝毫的流露。
“父亲,您保重身体啊!”李姝绛走进来,站在李之章的椅子前,顺手抬起手给他揉捏起肩膀来,李之章又闭起了眼。
“姝绛,你这一走有七年,已经有七年没给老夫揉肩了!”
“父亲,您也苍老了许多!”
“唉,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啊!在这世人眼中,老夫就是卖国求荣的卖国贼,恐怕要遗臭万年遭后人唾骂!老夫一人遗臭万年无所谓,可是连累我的孩儿们遭人嗤笑,实属我的罪孽!”
“父亲您兴洋务,建制造局,编水师军队,这些都是会有人记得的,后人的眼睛是雪亮的;怪只怪我们明白的太晚了,他爱新觉罗家的人又……”
“放肆,”李之章睁了睁眼,瞥了眼一脸义愤填膺的女儿,又缓缓的闭了眼,“姝绛,你在外游历了七年,给老夫所讲所述,都给了老夫莫大的指引,这些年你辛苦了!你要时刻记得你生在官家,不似平常百姓。”
“父亲,国难当头,人人有责,您当初将我送出去,就是您有先进的思想,您觉得女儿也能成事,您没将我的脚裹起来,也说明您是高瞻远瞩。”
“哼,小丫头越发的牙尖嘴利了,在为父面前随便你言语,可是外人面前,身为人臣,要谨言慎行,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父亲教训的是,姝绛明白,外人只知道李家有个不受宠的四小姐养在深闺,却不知道李家的幺小姐就是我!”
“姝绛,你自此回来便不再出去了,也该是时候给你寻一门亲事了,回来了这些日子,你可有中意的哪家公子?”
“回来这些日子,还是呆在屋里的日子多,此事不急;父亲,我方才从外面回来,是去见了一个英吉利的朋友,他们是英吉利的阿姆斯特朗家族的,是我留学英吉利时结交的好友。他们家族控制着整个英吉利及英吉利治下的附属地的近乎所有的工厂,船运,采矿,交易等等。他们的父亲阿姆斯特朗侯爵此次来中国也是想扩展他们的贸易。”
“以你的意思?”
“父亲,现下我们作坊里多用的是陈旧的机器,买的也是过时的火炮,枪支,做出来的弹药枪支十之一二都是坏的,他们出的价格虽便宜,却都是些数年前淘汰的旧货,故而我们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也就打打这些流寇乱匪;父亲,老佛爷不懂,只知道闭门锁国,可他们已经打进来了,咱们再是掩耳盗铃,就真要当亡国奴了!您不知道,我在英吉利,德意志他们的国家,所见所闻,让人匪夷所思,大开眼界!甚至用不了多久,他们可能连天上飞的都能制出来了。”
“姝绛,你不懂,皇上年幼,那几个重臣迂腐,老佛爷又不知所谓,为了这些个制造局,我们已经花了重金,可是甲午一战,我军惨败,已是令老佛爷不快,对制造局水师很是不满。若是再提出更换机器,恐怕遭人非议!”
“父亲,皇上是有心改革,无奈没有实权,恭亲王、翁同酥那些个老糊涂,只知道骄奢淫逸,作威作福;只有父亲您跟曾老先生,左老爷子还有些想法;还要畏首畏尾,孩儿心里委实觉得不忿。”
“食人俸禄,忠臣之事,老夫尽力而为!”
“父亲,他们不给钱,我们就自己找钱,你不知道,他们这些个洋人,很是稀罕我们的丝绸,瓷器,陶器,茶叶;他们用军火挣我们的钱,我们也要挣她们的钱,眼看着这清明要到了,雨前龙井该上市了,我们就赚他们一笔!”
“姝绛,此事老夫也有想法,本欲交于你大哥来办,现在你来帮着你大哥吧!”
“是,父亲!”
“老爷,该用晚饭啦!”门外管家传话道。
“父亲,天色已晚,咱们用些晚饭吧!”
“恩,姝绛,你毕竟是女儿身,还是要多多与你三姐走动,她贵为瑞郡王妃,定会为你留意有哪家的公子品行端正,你虽然少时就不在家,你这些哥哥姐姐也不会亏待你的。”
“是,父亲!”两人从书房出来,李姝绛扶着李之章慢悠悠的往前面走,回廊顶上的灯,投在两人身上,影子一大一小,只不过与七年前不同的是,大小的人换了,父亲变得矮小,姝绛长大了。
说起中堂府,大家都知道这李太保膝下几双儿女各个都出息的狠,嫡长子大少爷李昌茂,虽不为官,却善经商;所以李家的家财不计其数。二女儿,闺名李霁姝,九岁便奉旨入宫伴读,如今已经是当今皇上的霁妃娘娘;三女儿,闺名李绮姝,端郡王正妃,为端郡王诞下一双儿女,很是受宠,夫妻伉俪更是一段佳话。正是虎父无犬子,上阵父子兵;李之章在当朝可谓是位极人臣,风光无两;唯有这传闻中的李府老四,名不见经传,甚至就连名号都不曾听说过,一说是相貌不佳的四小姐,二说是不受宠的四公子。此人便是李姝绛无疑了。可殊不知,正是这位,儿时离家,四处游学,所见所闻都是当下最为先进的东西,就像影子一样的站在李之章的身后为他出谋献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