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一家概念餐厅，古典现代交错的设计理念，一层热闹二层幽静，对比鲜明，加上富有意境的名字——金樽月，成为关若飞青睐的理由。此刻他和程尹坐在二楼落地窗边的位置共进午餐。
“军训结束你们有个短假是吗？有什么打算吗？”关若飞盛了一碗汤放在程尹面前。
程尹摇了摇头，室友都是本地人，这个假期她们定要回家的，只有她尚未决定去向。
“如果不出去玩就回来住吧？就当陪陪我和沈琰，也好好休养一下，军训这些天你瘦了好多，”关若飞夹了些菜放在程尹面前，打趣道，“要是给你爸妈见了，怕要怪罪我们怠慢了你。”
“好啊，那就靠你们收留了。”
“求之不得，沈琰总加班，家里时常就我一个人，冷清得要死，你没事就过来多陪陪我，人年龄大了，最怕孤独。”
“没问题。”
得到程尹的同意，关若飞喜不自胜，玩心大起，把一碗汤喝得呼噜呼噜响。
程尹抬头看着眼前人，虽已人到中年却仍像个孩子，喜怒皆形于色，毫不掩饰，活得真实自然，倒让她心生羡慕。
“我看了一上午，就没发现有比你动作更标准的学生，不过你身边的男生表现也蛮好的。”
“嗯，他确实很好。”程尹淡淡一句。
“你们相处了那么久，关系怎么样？”关若飞一脸八卦。
“一般。”程尹不为所动。
关若飞也知道，对于眼前这个小姑娘来说，改掉这一身淡漠的习惯太难了，不过这倒是引出了一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他低头深思片刻，缓缓开口：“尹儿，我一直很奇怪，你之前总共也没有见过琰琰和我几次，为什么你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接受我们？”
程尹左手托腮，望着窗外的熙熙车流。“一方面，我爸妈信任你们就足以成为我信任你们的理由。”
“另一方面呢？”
“我妈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程尹将视线收回，认真地直视关若飞，“我出生前的那一年，有一天夜里沈叔叔打电话找她帮忙，我爸妈连夜赶到他身边。她说那个时候沈叔叔坐在手术室外面，看起来十分焦虑痛苦，而你正躺在手术室里。”
关若飞表情突然凝固了，这一番话似乎牵动了掌管记忆的神经，大团大团的记忆如翻腾的泉水涌上心头。
那一年，他心脏病发作，沈琰慌得像是末日降临，将爱人的手紧紧握于手心却还兀自颤抖不止。他从手术室出来，沈琰寸步不离、不眠不休地守了他一天一夜。当他终于清醒过来，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是一张憔悴颓废的脸，下巴上隐隐有些胡茬，嘴唇干裂，眼睛里满是血丝，眼袋肿大，乱蓬蓬的头发像鸡窝一样，这还是他那个意气风发、自信俊朗的爱人吗？
沈琰沙哑着嗓子，满腹委屈道：“以后别再吓我了好吗？”
仅一句话，便让他未语泪先流。
“沈叔叔跟爸爸妈妈解释说，因为他的缘故，你心脏病发作了，病得很重。那一夜他很害怕，却不知道该找谁帮忙，幸好他们去了。他跟爸爸妈妈说，若是就此失去了你，他也不愿独活。我完全明白沈叔叔当时的心情，我爸爸当年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病危通知单就下了好几次，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回想起那段充斥着恐惧不安的记忆，程尹黯然，声音也变得低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了那故事以后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你们。”
关若飞眨了眨眼，将泛起的泪忍了回去，轻松道：“因为你也是一个把爱当作信仰的人。”
程尹微微一笑，表示赞同。
关若飞说：“你知道为什么你爸妈放心把你交给我们吗？”
“因为你们是多年的好朋友。”
“不全是，你父母工作繁忙，事实上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
“那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你。”
关若飞看着有些讶异的程尹笑了笑，继续说道：“当初沈琰打电话给你妈妈，其实是为了借钱。由于我们不被世俗接受的关系，沈琰的父亲断了他的经济来源逼他放弃我。那时我们俩都在读书，没有什么积蓄。他走投无路，给你妈妈打了电话，你妈妈担心汇款太慢耽误了我的手术，再加上沈琰已经接近崩溃，她实在放心不下，于是亲自过来。她那个时候已经怀了你，你爸爸刚执行完一个任务，正在回家的路上。她一个孕妇，连夜开车先去接上你爸爸，然后两个人跨了几个城市赶到我所在的医院。多亏了他们及时交了手续费，才没有耽搁我的后续治疗。也正是有了他们二人的支持和陪伴，沈琰才稳定了心神，变得坚强起来。”
程尹听着关若飞口中的故事，相比母亲的版本多了许多她只字未提的细节，原来自己的父母曾经如此仗义过，程尹为她的父母感到由衷的自豪。
“你妈妈为了我们，甚至不顾自己的身体，那晚劳累过度，一定影响了肚子里的你。所以当我们听说你自小身体不好的时候，我们就知道，我们欠你们程家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尹儿，我和沈琰发过誓，今生无论如何都会维护你们家。我们没有孩子，你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俩已经约好百年之后的全部财产都会留给你。”
程尹摇摇头说：“关叔叔，你不必如此。我才要谢谢你们，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也算有了一个家。”
“也谢谢你，沈琰和我多了一个亲人。”关若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下午去逛街吧？”他有意岔开话题，避免二人陷入阴郁的过往。程尹笑着点点头。
当关若飞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陪同两手空空的程尹走出商场时，楚越和于浩这对兄弟也恰好在街上游荡。
于浩舔着冰淇淋说道，“你还别说，这家冰淇淋果然不错，不枉我陪你出来走一遭，要知道咱哥们最烦逛街了。”
“我说你小子慢点吃，瞧你那馋样儿！”话虽如此，楚越却丝毫没有放慢舔冰淇淋的速度。这俩人不仅爱好相似，就连喜欢吃甜食的习惯都如出一辙。
“你放假出去玩不？”
“不去。”
“那哥们就没法陪你了，我跟驴友们约好了，明天到神农架探险去，你好好想想如何度过这寂寞的七天吧！”
旅行是于浩唯一一个不同于楚越的爱好，他就愿意到穷乡僻壤去领略大自然，而有这功夫楚越倒宁愿多学一点东西。
“放心吧，我的生活里从来没有过寂寞，我那么忙，哪有空寂寞？”楚越一口把剩下的冰淇淋全部塞进嘴里，口腔内立刻满满的全是寒意，冰得他倒吸几口气，狂呼“好爽”。
“东西也买齐了，咱回吧？”于浩抬手看了看时间。二人上了过街天桥，打算到马路对面打车回学校。走在天桥上的楚越四下里随意张望着，却突然定住了游移的目光，因为他在天桥下往来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川流不息的马路旁，程尹和一个中年男子正并排走在人行道上。程尹前方，一个扒手正尾随着一个打扮时尚的年轻女子，他的手已经悄悄伸进了那女子的包里。程尹见状，疾走几步，一把握住扒手正在行窃的手腕，反手一拧，接着一个扫堂腿将其掀翻在地，动作迅速有力。那扒手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已经结结实实地摔趴在地上，忍不住痛叫连连。
楚越将这一戏剧性的场面尽收眼底，不由心惊：程尹居然还有如此身手。他突然反应过来，朝着天桥下跑去。于浩并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见楚越没头没脑地往前跑，便抬脚追去。
被偷的女子尚且不知自己刚才差点破财，仍埋头走着，程尹见成功阻止了扒手，也不多说，拉着关若飞拦下一辆出租车便离开了现场。等到楚越奔至天桥下，程尹早已不见了踪影。
“做了好事还跑那么快干嘛？”路人纷纷表示不解。楚越气喘吁吁，望着远去的车，眼神逐渐变得凌厉。
“又没做坏事，我们为什么要跑？”关若飞不时地回头张望，费解地问道。
“怕麻烦，一会儿警察来了免不了要配合调查。”
“你怎么知道警察会来。”
“刚才吃饭的时候我看到楼下有警察巡视，说明这一片都有巡警。”
关若飞不禁暗自感叹她的观察能力，他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警察呢？
稍微活动了一下，舒展了筋骨后程尹很惬意地窝在后排座椅里闭目养神，继续说道：“那种小偷就算进去了顶多拘留几天，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我算是给他个警告。”
“想不到你还有一副侠骨柔肠啊，”关若飞赞赏道，“没听说你会点功夫啊？你爸教的？”
“不是，”程尹摇头，紧接着又点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就是师出同门。”程尹坐直，严肃地看着关若飞，“关叔叔，你要帮我保密啊，不能让我爸妈知道了。”
“我明白，”关若飞笑道，“是不是怕爸爸妈妈担心？”
“是啊。”程尹重新窝回座椅里闭上了眼睛，心道：“他们要是知道了，恐怕会伤心吧。”
与此同时，楚越和于浩也在回学校的出租车里。
“你小子刚才见鬼了，跑那么快？”于浩颇为不满，“为了追你，害得我冰淇淋都掉了。”
楚越没有回答，他只觉得心里乱极了。联系程尹军训时的表现，再加上今日的身手，他越来越怀疑这个女孩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各方面异常出色却性格古怪的女孩，他甚至由此联想到爷爷身边那群面无表情、身手诡异、不近人情的冷血讨厌鬼。若程尹真和那群人有什么瓜葛，他楚越发誓绝不再去招惹她。
见楚越沉默许久，于浩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阿浩，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爷爷的事吗？”
“记得啊。”
“阿浩，你是对的。”
楚越没头没脑的一句感叹让于浩虽然有些小小的满足，却仍一脸茫然，“什么啊？”
“我可能真的淌进了浑水……”
“什么意思？”
“没准不是浑水呢？”楚越像是自言自语的一句话让于浩彻底迷茫了。
“所以到底是不是啊？”
“对啊，到底是不是呢？我需要检验一下。”说完，楚越拿出手机，编辑短信，点击群发。
“叮……”于浩的手机适时地响了，拿出一看，正是楚越的短信。
【假期将至，为配合学校关于学生离校的规定，班主任要求统计一下全班同学的家庭信息，请所有同学将父母姓名及工作单位和联系方式以短信形式发给我。楚越。】
“这算什么？调查户口？班主任让统计的？”
看到楚越点头，于浩一脸不相信，“什么时候说的？”
“竞选那天。”班主任一个月前的命令搁置了这么久才恰到好处地执行，楚越对自己的灵机一动十分自豪。
只要知道了她父母的名字，就能知道是否跟那些人有关了，反正以爷爷的电脑作为跳板黑进JUN方内部这种小事，他早就做得轻车熟路。
没多久，楚越陆陆续续地收到了同学的回复，却迟迟没见程尹的短信。直到傍晚时分，才收到程尹发来的家庭信息。
【姓名：程尹
父：程骁灏机械工业设计第四研究院
母：尹清霜机械工业设计第四研究院
紧急联系人：关若飞
电话：xxxxxxxx】
楚越看着短信，一脸不可置信，连拿手机的手都有了些微颤抖。
“机械工业设计第四研究院”，这几个字似是引得一声惊雷骤然在他心里炸开。这个研究院是爷爷早年工作过的地方，这是一所中科院下属的研究所，其中部分研究领域是直接隶属于JUN方的。会和那些人有关吗？也许只是普通研究员呢？那她为什么连父母的联系方式都不提供，只留下了一个紧急联系人？是因为无法联络他们吗？楚越心里不住地怀疑否定，一条短信竟引得他思绪万千。
于浩一回到寝室就上床休息，宿舍另外两个人也不在，楚越脑海中纷繁的思绪在寝室的寂静氛围下反而显得越发喧闹。实在是心绪不宁，楚越打开电脑，打算给爷爷发一封邮件约他视频聊天，这样他就可以趁机操控爷爷的电脑了。打开邮箱，他却意外地发现爷爷几天前就发来一封邮件，那时候军训得辛苦，他也没顾上检查邮箱。
【小越，大学生活还适应吗？爷爷最近出差，无法和你联系，要好好照顾自己。】
爷爷又进山了，看来暂时没法展开调查。楚越慢慢合上了笔记本。
对于一个拥有复杂地形的国家而言，这是一种JUN事优势。山脉众多，曲折绵延，为建立隐蔽的JUN事基地提供了良好的地理位置。将部队和重要WU QI隐藏进山里，纵然是最精准的卫星，也无法穿越茫茫大山搜索到目标。爷爷每年都要进山好几次，从事一些研究工作，对外只说是出差。
这些年爷爷在做什么，楚越一概不知，甚至他们爷孙的联系都是秘密进行的。他知道爷爷是在保护他，否则他势必会像远在美国的父亲那样，成为那些人控制爷爷的棋子。爷爷受制于人，处处捉襟见肘，他不能再沦为第二个牵绊。他想要变强，要帮助爷爷摆脱那个人的控制，他就必须继续装作毫不知情。在足够强大之前，他注定孤军奋战。
楚越拿出手机，默默地思索着，感觉自己有些草木皆兵。即使程尹的父母有着JUN方背景，那又如何？程尹她那么善良且勇敢，怎么会跟那些人扯上关系？这样想来，楚越不再纠结。
程尹和她叔叔在逛街，看来假期也不打算出去玩。于是他又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程尹。
【那次打球没尽兴吧？想再来一次吗？假期七天我都有空，时间地点你定。】
没一会手机屏幕亮了，是程尹的回复。
【明天早晨6点，X大北山学府巷尽头的球场见。】
是街头球场吗？她不是本地人，居然还知道这样的球场？
一连串疑问过后，忽然间想起初遇程尹时阳光下她那张扬的脸，楚越不由得嘴角上翘，他再一次确认地点，正要用导航搜索，又一条短信适时出现。
【从学校门口打车，在信息路和学府巷交叉口下车，沿着学府巷走到尽头就是了。】
真是心有灵犀，楚越不禁感叹程尹心细。
希望你和那些人没关系，这样我们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