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楚越一个人朝着宿舍区走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廖雯小跑几步追了上来。
“有什么事吗？”楚越语气冰冷。
“我……”廖雯一时语塞。
楚越也不追问，继续往宿舍走。廖雯紧跟着他走了几步，总算鼓足了勇气，“自从上次你帮我哥哥解围，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
楚越有些尴尬，如果不是他，廖亮也不会遭受如此对待，他只是摆摆手，“没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我还要感谢你手下留情，保护了我表弟。”
楚越继续推辞，“真的没什么。”
“楚越，我为我之前的鲁莽向你道歉，对不起。”
廖雯的语气听上去还算是真诚，楚越也不好抬手打了笑脸人，“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廖雯喜出望外，“你不生我气了吧？”
“不会。”楚越摇摇头。
见楚越如此大度，廖雯喜笑颜开，“我就知道你是个豁达宽容的人。”
楚越含糊其辞地答应着，有些心不在焉，他没有忘记廖雯带给程尹的伤害，他可以原谅廖雯，但是没办法替程尹谅解她。廖雯却直道楚越既往不咎，于是心情大好，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楚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很快二人就走到了宿舍区。
楚越礼貌地将廖雯送到金融学院的宿舍楼附近，“你回去吧，我先走了。”
“等一下，楚越，”廖雯叫住了他，“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有些东西给你。”说完，廖雯飞快地跑上楼去。
楚越不明就里地站在原地，好在廖雯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纸袋，“楚越，这个是我爸爸从国外带回来的果酒，味道不错，送给你。”
“不用了。”楚越婉言拒绝。
“收下吧，就当做是我的谢礼。”廖雯执意将袋子塞到楚越手里。
在宿舍楼下拉拉扯扯的更难看，楚越只好接了过来，“那我收下了，谢谢你。”他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有4瓶酒。
“其中的两瓶你帮我给程尹送去吧，这种酒度数低，女孩子也可以喝，就当作我为之前的不愉快向她赔罪。”
廖雯这一番话说得格外诚恳，让楚越稍稍放下戒心。“她胃不好，喝不了酒，我先替她谢谢你。”
廖雯的脸色微变，楚越言语中对程尹自然而然的关心让她的心莫名揪了一下，她故作镇定关切道：“程尹怎么了？她有胃病吗？”
楚越点点头，“她以前得过胃溃疡，胃一直比较弱，所以刺激胃的东西一概不能碰。”
“这样啊，那太可惜了。”
楚越掂了掂手里的纸袋，“这个谢谢你，那我先走了。”他刚一转身，就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程尹正站在宿舍楼前。
程尹不认识金融学院的女生，她在这里干什么？
楚越寻着程尹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树下，凌枫正亲热地拉着一个女孩的手，两个人面对面聊着天，看起来关系很不一般。
程尹背对着他，楚越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僵直的背影如同雕像般凝固在那里。
这一切都被廖雯看在眼里，包括楚越眼神中无法掩饰的心疼和担心，他微微蹙起的眉头更是让她心里没来由地产生一股恨意，然而她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没看论坛吗？凌枫不久前就脱单了，那个是他的女朋友，校花白慕言。楚越，你看这两个人是不是很般配？”
楚越没有回应，只是留下一句“你赶快回去吧”便匆匆离开。
廖雯看着楚越完全忽略自己，径直朝着程尹走去，气得狠狠地跺脚。
楚越走到程尹身边，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程尹有些错愕，“你怎么在这儿？”
楚越分明看到了程尹眼神中来不及隐藏的伤痛，却装作没看到，只是微微一笑，“跟我走，阿寒有事找我们。”
“什么事？”
“去了就知道。”
二人打车来到风花血月，乐乐正在店里值守。
“你们怎么来了？”程尹和楚越刚走进去，乐乐就有些意外地迎上来问道，“你们找花吗？他今天不在。”
程尹立刻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楚越，眼看着瞒不住了，楚越只好尴尬地承认，“好吧，是我有事找你。”
一路上楚越都在悄悄给花汀寒发消息让他帮忙圆谎，可不知怎的迟迟不见回复。楚越估计店里太忙，花汀寒顾不上理他，心道到时候给花汀寒使个眼色二人配合演戏也能糊弄过去，于是便硬着头皮带程尹来了。没想到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这最关键的时候花汀寒居然不在，主角不在，这出戏算是唱不下去了。
乐乐看出了楚越的慌乱和尴尬，也看出了程尹疑惑中带着了然的神情，于是笑着解围，“你们两个是不是有话要谈？随便坐吧。”
楚越感激地看着乐乐，然后将手中的纸袋递给她，“乐乐，这个送给你。”
乐乐接过纸袋，“谢啦。”转身向后厨走去。
二人便捡了个吧台附近的小方桌坐了下来。楚越有些局促不安，如此尴尬的氛围让他如坐针毡，半晌都不知如何开口。程尹倒是很有耐心，不但对他的欺骗毫不在意，也不急着催他解释，拿起桌上的菜单安静地翻看着。
不多时，乐乐端着一杯养胃茶走了过来，轻轻将茶杯放在程尹面前，然后对楚越说：“你喝什么？”
楚越还没开口，程尹就举着菜单伸到乐乐面前，同时手指着上面的一款酒，“乐乐，我想要这个。”
“不行，”乐乐严词拒绝，“花交代过，你不能喝酒。”
“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想尝尝。”程尹依旧举着菜单，一脸期待。
乐乐仍是摇头。楚越忍不住说道：“那给我来一杯吧。”
“好，稍等。”
没一会，乐乐就端回来一杯酒放在楚越面前，“你们聊着，我先去忙了。”
见乐乐离开，楚越将自己面前的酒缓缓推到了程尹面前。程尹喜出望外，刚要拿起来品尝，楚越拦住了她，“只能抿一小口。”
看到楚越不容置疑的表情，程尹只好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拿起酒杯，浅浅地尝了一口，然后乖乖地将杯子放下。
“什么味道？”楚越笑问。
“跟我想象得不太一样。”程尹喝了一口茶答道。
楚越将杯子拿回来，丝毫不介意程尹已经喝过，仰头喝了一口，“这款白鲸是阿寒首创的，过年那阵子才上架，点的人不多。他说这款酒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雪痕，踏雪无痕的雪痕。”
“雪痕？”程尹喃喃道。恐怕不是雪痕，而是雪恨吧。
看到程尹出神的样子，楚越问道：“在想什么？”
程尹微微一笑，“我在想，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叫我来，所谓何事？”
“这个……”楚越一时语塞。
“你都看到了，是吗？”程尹眨了眨眼睛，大大方方地问道。
楚越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你约我约得这么仓促，甚至连理由都没编周全就把我叫来，肯定是临时起意，所以你应该是偶然遇到我的，那么刚才的那一幕，你很可能也看到了。”
惊讶于程尹的通透和淡定，楚越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看着她，“你……喜欢凌枫吗？”
程尹反问道：“你是想安慰我？”
聪明人之间的交谈往往直接而有效，楚越也不再绕弯，索性大大方方承认了，“对，我觉得这个时候你需要朋友的陪伴。”
看着楚越认真的表情，程尹突然想起了简丹在她怀中哭泣的那个夜晚，不由得心里一暖，“谢谢，其实我还好。”
楚越有些讶异，“你不喜欢凌枫吗？”
程尹愣了一下，“应该是喜欢的吧。”
“那你不难过吗？你应该也是刚刚才知道他有了女朋友吧？”
程尹看着比她还着急的楚越，突然感到有些好笑。她实在无法想象一向聪慧的楚越竟设了如此拙劣的一个骗局，只是为了陪伴一个“失恋”的她。不知为什么，一向对他人十分防备的她，此时此刻竟愿意跟楚越倾诉，愿意分享她的真实感受。
“我只是突然看到凌枫学长……这太突然了，我一时没有办法接受……但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看楚越一脸茫然，程尹继续解释道：“我喜欢凌枫，也非常享受这种默默地注视着他的感觉。但如今他有了女朋友，我对他的仰望也必须结束了。如果说难过，可能也会难过吧，因为他几乎陪伴我走过整个高中，过去的那一段默默喜欢他、被他支持鼓励的岁月令我怀念。可是缺憾才是人生的主旋律，而孤独更是一种常态，如果有人能陪伴着你走一段路，要感恩，如果没有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原本是不想留程尹一个人沉浸在负面情绪中，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楚越几乎是多此一举，因为程尹完全拥有自我消解负面情绪的能力。哪怕是面对喜欢的人心有所属，仍然能表现得如此豁达大度，程尹的洒脱和坦然让楚越钦佩的同时，也让他愈加心疼。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过往，才会让你修得如今这般随时随地准备好失去的决绝果断。
楚越有些犹豫地问道：“你们认识了那么久，你竟从来没有向他表露你的心意？”
程尹摇了摇头，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凌枫是我的偶像，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属于我，就像一个人追星，总不能痴心妄想地认为追求的那个明星也会心悦自己吧？更何况，我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来的，凌枫他很优秀，他值得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楚越万万没有想到程尹对凌枫的感情竟如此真挚而纯粹，更没有想到骄傲如程尹，在凌枫面前竟是如此谦卑的姿态，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不，凌枫他是很优秀，但在我眼中，没有人比得上你，你是最好的。”
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让程尹瞬间有些羞怯，她微低着头，小声道：“不，我没那么好，凌枫是一个能给人带来温暖的人，而我自己，我很清楚，我的性格存在很多缺陷，或者说，我本性凉薄。”
楚越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自我否定到如此地步，更何况是他一直放在心尖的人，他急得拖着椅子凑到程尹身边，直视着她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自己？不是的，有些人热情外向，对他人有着热烈直接的表达，而你恰好不是这种人，你只是慢热，只是情绪波动不那么明显，但这绝不是没有感情，也不是麻木不仁，更谈不上本性凉薄。试问一个本性凉薄的人，又怎么会看到有人街头行窃就路见不平？别忘了，当初救花汀寒的时候，你可是赤手空拳，以一敌众。你是一个善良正义，有着一腔热血的人。你相信我，我虽然年轻，但我绝不会看错人。”
楚越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程尹却还是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街头行窃？原来你看到了啊。”
楚越愣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说：“我一直没跟你提过这件事，那天我和于浩恰好在天桥上，所以我都看到了。正因为亲眼目睹，我才更加能够确定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程尹怔怔地看着楚越，良久，她嘴边泛起一抹伤感的笑意，“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曾经人人都说我孤僻冷傲，除非找我帮忙，没有人愿意和我打交道。”
楚越从未安慰过一个女孩，眼下看她独自神伤，他的手指不安地在掌心抠来抠去，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自嘲地笑道：“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要论遭受过的白眼，你一定没有我多。”
程尹有些疑惑，“为什么？”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奇怪之处吧，有时候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可依然会受到伤害。如果真要为那些欺负过我的人找一个理由，大概是我从小没有父母吧？”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程尹有些歉疚。
“没关系，没有父母又如何？我又不孤单，我有于浩啊，他对我来说可是比亲兄弟还亲的人。”
“好在你现在很受人欢迎，和班里的每一个人都相处得极好。”
“都是逼不得已，咱们两个人的不同之处在于，被这个世界伤害过后，你选择封闭了自己，将自己保护起来，而我选择融入这个世界，让自己更加圆滑。”接着，楚越叹了一口气，故作无奈道，“你都不知道平日里伪装成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有多累。”
程尹闻言不禁笑了起来，楚越见她笑了，也放下心来，“就知道带你出来准没错。”
“谢谢你，阿越。”程尹由衷地说道。
楚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双手几乎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谢谢你，阿越。”程尹重复了一遍。
果然没有听错，她叫我阿越。楚越强行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故作镇静道：“都是朋友，不必客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