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因看着手机上“通话结束”四字,一脸懵逼。
她为什么挂断电话?许因一边想着,一边发了条消息过去:“什么情况?”
一个红色的叹号冒出,提示消息发送失败!
许因愕然,见WiFi信号分明满格,打开浏览器试了试,网络分明通畅,为何会与她失联?他心中渐渐沉了下去,心想难道是乘黄中断了两人的联系,结束了这场跨越时光的交流?
可是,乘黄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打断?难道他不希望自己的人生轨迹被改变?他究竟是什么人,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在陡然间与亚男失联后,这些疑惑一股脑儿浮上心头。
许因心想,不如直接问问乘黄是怎么回事。他翻出与乘黄的短信,正要点按手机号,忽然间,他瞳孔睁大,手指僵住。
他赫然发现,乘黄的手机号,与李亚男留下的手机号竟然是一串相同的数字!
“13097……”他喃喃自语地反复比对着两个相同的号码,眉毛纠结的拧在一起。
难道李亚男就是那神秘的“乘黄”?这念头甫一出现,就立刻被他否定,“荒唐。”他试着拨通这个号码,然而刚“嘟嘟”响了两声,通话就立刻被挂断。
许因想了想,又拨通了杨明的电话。
“小因,什么事?”杨明问。
许因将刚才委托李亚男帮他修改高考志愿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包括最后失去联系、并意外发现两人手机号相同的情况。
杨明默默听完,说道:“号码相同,倒也不必深究,乘黄既然有连接时空的本事,那么这两个联系你的‘手机号’,未必来自同一个时间。”
许因当即醒悟,“有道理。”
杨明又问:“你怎么突然想到让她帮你改志愿?”
许因说:“全因你之前那番话点醒了我——我能改变李亚男的命运,她自然也能改变我的。而且正好她那边的时间就在我高考后不久,我想这也许是天意。”
杨明苦笑着说:“你真让我感到惭愧。”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道:“小因,我需要钱,需要很多钱。”
许因有些意外,“怎么回事?”
杨明沉重地说:“我妈的病情又恶化了,需要手术,程医生说她等不了多少时间了。”
“怎么不早说?还差多少?”
“不,我不是这意思。我知道你的积蓄也没多少了,不能投到这无底洞里来。”杨明叹了口气,“其实我当时对你说那番话,本意是想让你借助李亚男来买一张十年前的彩票,咱们也就再也不必为钱发愁。谁知你心中光风霁月,想到的念头竟然是改变自己的事业。”
“啊?”许因深感意外,“原来你是这个意思。”顿了一顿,又道:“可惜现在我和她失去联系……我早点想到就好了。”
杨明说:“倒也不必惋惜,乘黄阻止她帮你修改志愿,也许是出于某种目的不想改变你的人生轨迹。如此说来,就算你让她去买彩票,乘黄也仍会阻止。”
许因说:“那现在怎么办?”
杨明说:“你们不是约了明天见面吗?等见到她时,了解些情况再说吧。钱的事我自己再想想办法。”
许因问道:“明天你陪我去见她吗?”
杨明说:“明早我还要去出货,等忙完了去找你。”
许因说:“好。”
到了晚上,许因正躺在沙发上发呆,忽听手机响了一声,还以为是再度收到十年前发来的消息,急忙拿起一看,却见是闲鱼发来的一条交易通知。
许因失望地坐倒,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眼通知,给杨明发去一条微信:“我挂在闲鱼的几本书被人拍下了,一会儿我送你那去,你下次发货的时候顺便帮我一起寄出去吧。”
杨明很快回复:“什么书?”
许因:“行测和申论的教材。我前段时间不是报了公务员考试么,笔试一考完我就把书挂到网上了。”
杨明:“几十块的书,你费这个事干嘛,直接扔了得了。”
许因:“唉,既然有人用得上,就给他行个方便吧,买新的多贵。”
杨明:“行吧,你也不用专门送过来,直接丢楼下送奶箱上,我明早路过你小区的时候给你拎走。”
许因:“被偷了怎么办?”
杨明:“你可拉倒吧,有人偷这几本破书我把送奶箱吃了。”
许因:“行,那就这么说。”
次日清晨六点。
许因早早地出门,来到约定的奶茶店。贴着海报的玻璃门上还挂着锁,露天的桌椅被昨夜雨水打湿,街道上空空荡荡,只偶尔有晨练的老人路过。
许因掏出纸巾擦干椅子坐下,心情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吹了会儿冷风,渐渐平静下来,才忽然真切想起,这次约会虽于昨日定下,却不是一日之约,而是十年之约。
一个人十年间会经历多少事,会有多少成长、多少改变?许因不敢细想,唯恐想得深了,会失去等待的勇气。他试着回想自己十年前的回忆,却焦虑地发现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会不会来?还记得多少以前的事?倘若她带了一个男朋友同来,我该对他们说什么话?”许因思潮起伏。
他忽然懊恼,自己来得太早了。
等了半小时,奶茶店的营业员来开了门。许因点了几样点心,吃完时,便听见杨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果我是你,就坐里面等。”
许因头也不回,“你来得挺早啊,都忙完了?”
“能不早么,咱哥俩的荣华富贵还指着她呢。”杨明在对面坐下。
许因摇头,“十年后的李亚男,可买不到必中的彩票。”
杨明淡淡说道:“但却有可能提供乘黄的线索。”
“你为什么这么想?”
“乘黄布置这一切,必有所图,不是冲你,就是冲她。”
许因微一沉吟,不由点头,“有道理。”见杨明静静坐着,便问了一句:“你不吃点?”
杨明轻轻摇头,“我吃过花卷豆浆来的。”
“吃那些有什么味,这家店的点心做得很精致,也不贵。”
杨明平淡地说:“我妈还在病床上受苦,我不想吃得太好。”又见许因手上拿着一本《神雕侠侣》,问道:“带这书做什么?”
“我和她约定,赴约时各带一本金庸的书,这样见了面就能认出彼此。”
杨明笑了笑,“你们文艺青年就是饭吃得太多,直接让晚到的人吼一嗓子‘天王盖地虎’不就接上头了。”
许因白了他一眼。
杨明的到来,冲淡了许因的心事,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旁边的马路渐渐拥堵起来,下班的车辆着急回家,鸣笛声此起彼伏。
忽然,许因听见不远处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叫:“许因!”转头一望,便看见一辆大众polo缓缓停在街边,小缘从车窗探出脑袋,微笑着冲自己挥了挥手。
“小缘,巧啊。刚下班吗?”许因起身走到车旁,见她穿着一件长长的大衣,也许是很冷的缘故,大衣裹得密不透风。
“嗯啊,这是你朋友吗?”小缘看向许因身后跟来的杨明。
“对啊,他叫杨明。”许因接着又向杨明介绍,“她叫小缘,是我爷爷家对门的邻居。”
“好漂亮的邻居,我也想搬去你爷爷家住了。”杨明笑道。
“谢谢……对了许因,我带了糖炒板栗,还是热的呢,你和你朋友吃一点。”小缘从副驾驶座位捧起一包用报纸裹着的板栗,送到许因面前。
“那我不客气了。”许因笑着抓起一把栗子,分出几颗递给杨明,却见他眉头紧锁,盯着小缘手里那包板栗,眼神中透出困惑、疑虑。
“怎么了杨明?”许因问。
杨明收回目光,摆了摆手,淡淡说道:“没什么,我不爱吃板栗。”
“怎么又不爱吃了?”许因尝了一颗,果然又糯又甜。
“人的口味有时会变。”
小缘意味深长地看了杨明一眼,道:“许因,我还有事先走了,这么冷的天,早点回去吧。”
“噢。”许因应了一声,目送小缘开车离开。
杨明微一沉吟,转头对许因道:“我也有点事,先走了。”
“你怎么有点奇奇怪怪的。”许因见杨明目光仍在盯着那辆大众polo,皱眉问:“你不会是要去跟踪小缘吧?”
“对啊,你来不来?”
“我还要等人呢……哎你别走,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来不及了,回头再说。”杨明回头拍了拍许因肩膀,“这么冷的天,早点回去吧。”说完,打开路边一辆五菱货车的车门,开车追去。
许因一脸的莫名其妙,气呼呼地将一把栗子壳撒向杨明的小货车。
坐回椅子上,许因仍在心中琢磨,小缘有什么问题,以至于杨明初次见她便要跟踪?回想适才情景,却始终猜测不透。
但他心中通达,想不通便不想,一边剥着板栗,一边侧目望向大街,静静等待着那位携书而来的少女。
然而直到天黑,李亚男也没有来。
晚上十点,夜空幽静,寒星暗淡。奶茶店的营业员锁上玻璃门,接着轻轻摇醒了趴在小桌上呼呼大睡的许因,轻声道:“这么冷的天,先生还不回去么?”
许因茫然扬起头,朝左右望了望,面无表情地说:“我在等人。”
营业员叹气道,“你约的人也太过分了,不来了也不给你打个电话。”
许因摇了摇头,“不过分。我离这近,她离这远。”
营业员说:“你还是快回去吧,这大冷天。”说完便走了。
许因沮丧地把两手缩进口袋,呆坐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看了看,见杨明傍晚时给自己发过一条微信,只有十个字。
“别等了,小缘就是李亚男。”
许因看到这句话,几乎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脑中一片混乱……小缘就是李亚男?那她为什么不对自己表明身份?中午她假装偶遇,又有什么用意?
重重困惑下,许因立刻给杨明打去电话。
“喂。”杨明的声音听来有些疲惫。
“杨明,怎么回事?你发现了什么?”许因急匆匆地问。
杨明不紧不慢地说:“记得中午那包糖炒板栗吗?”
许因问:“板栗有什么问题?”
“板栗没有问题,但是包板栗的那张报纸,是明报。”
“啊,明报?”许因吃了一惊。
“没错,就是由金庸一手创办、且在几十年前就已停刊的明报。当时我往报纸上扫了几眼,依稀认出上面连载的小说段落,是《倚天屠龙记》里头,长大后的张无忌初逢殷离、对她隐瞒姓名的一段……这意思很清楚了吧?她有不能与你袒露身份的苦衷,却又不想失了十年之约,便用这种办法来见你。”杨明冷静地分析道。
许因静静听着,良久后问道:“你中午就察觉了?怎么当时不说,害我白等一整天。”
“一方面我当时并不确定,另一方面,等我跟你解释完,哪里还能追上她的踪迹。”
“你跟踪她而去,都发现了些什么?”
“这可说来话长了……不过今天若不一五一十给你说个明白,恐怕你也不肯罢休。”杨明无奈道,“当时我开车远远尾随在后,一路跟着她出了市区,到了一片水库边上……就是我们小时候常去钓鱼游泳的水库,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许因说。
杨明又道:“我见她把车开到水库边上后,又特地掉了个头,用车尾朝向水面。我趁这个时候下了车,悄悄靠近,藏在离水库不远的树后观察。只见她静静站在水边,时而看表,时而观察四周,像是在等待什么。我耐着性子,足足等了几个小时,直到天色渐晚,才忽然见她掀起车尾门,从车里带出一条电动绞盘的绞索,接着又脱了大衣,竟露出一身潜水服来。她手握绞索,猛地跃入水中……”
许因吃惊不小,“这么冷的天,她潜水做什么?”
杨明说:“接下来的事情,我也看不明白……她下水后约摸过了十分钟,又游上了岸,绞索却留在了水下。接着她启动了绞盘,竟从水底打捞上来一个大狗笼!”
许因奇道:“狗笼?里头有狗么?”
杨明说:“不知道,我离得远看不清,就算有狗肯定也是死狗。小缘用绞盘把狗笼弄进了车后厢,过了很久后才出来,接着就坐进驾驶位,开车离去。”
许因问:“你没继续跟么?”
“没,她车速很快,我回到车上后,已经不见她车的影子了。”
“废物!”许因痛骂。
“你行你上啊。”杨明笑骂了一句,又道,“先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要办。”
“那我回去了。”
“等等。”杨明说,“要不你今天去我家住一晚吧。”
“为啥?”
“发生这么多怪事,见面一起合计合计呗。反正你有我家钥匙。”
许因听他这么说,心中却猜到杨明其实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全。他答应了一声,又问:“那你妈妈的手术费怎么办?”
杨明沉默良久,说道:“我会继续调查。李亚男这一系列诡异的行径,必然与乘黄有关。”
“嗯,那你小心。”
许因挂断电话,长长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神雕侠侣》,站起身来。
忽然,一张纸片从书里掉了出来。许因捡起一看,是一张“奥运福娃”的贴画,背面写着一行字:“好书好书,藏而不读。”字迹娟秀。
许因怔住,这张贴画是谁夹在自己书里的?一转念,心中便已了然——显然是十年前李亚男帮自己修改志愿那日所留。
许因心想:“我这十年从没翻开过这书,便没见过这张贴画。她原本定是想等到今天约会之日,从我书里拿出贴画,笑话我藏书而不读……难道她十年前就猜到了我会带这本书来赴约么?”
许因看着福娃的笑脸,默默想着心事,时而微笑时而叹息,心中颠倒不已。
杨明家住的是一层两室一厅的宿舍,陈设很普通,客厅有电视、沙发、茶几,厨房外有餐桌、椅子,壁柜上有书、有花……然而当许因走进他家时,仍是与以往每次来时一样,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明明什么家具装饰都有,却总觉得缺点什么。
今天杨明不在,这种感觉尤其强烈,许因走来走去,打量着四周,思考这是什么缘故。
茶几上有遥控器,许因拿起来一按,却打不开电视,上前一看才发现,电视的电源线早就烂掉了,甩在电视柜后面,积满了灰。
看来自从几年前他母亲住院后,他就再也没有看过电视了,许因想,但他常常擦电视上的灰又是为什么?
许因又到处看了看,发现餐桌和椅子的脚,在地砖上压出了几年没有移动过的痕迹,壁柜上的花原来是假的,旁边还有他父亲的遗像,但没有立放着供奉,而是倒扣地平放在柜格上。
许因忽然意识到,自己虽与杨明认识了二十多年,但对他的了解比自己以为的要少。
忽然间,大门“咯吱”一开,杨明提着一个纸袋走进家门。刚进门就叫嚷道:“我放鞋柜上的十万美金怎么不见了,哪个狗日的拿了?”
许因心事一扫而空,哈哈大笑:“讹你爹呢?还美金,你见过美金吗?”走到玄关,又道:“老实交代,你上哪去了?”
“我去买了只烤鸭,给我儿子带的。”杨明把纸袋往许因怀里一扔。
许因说:“别装蒜啊,你肯定还有事瞒着我……为什么今天突然让我来你家住?”
杨明不答,径直走到客厅,直到许因又问了几声,才转头道:“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许因说:“怎么,你怀疑乘黄会对我不利?”
杨明说:“不止,那个小缘也很可疑。”
“你这人怎么疑心病这么重?”
“唉呀,你就在我这踏实待着吧,反正你在家也是玩游戏,住哪不是一样?”
“怎么就一样了?你这里投影机没有,PS4也没有,难道让我玩你那台十三寸的上网本吗?”许因一脸抱怨。
“还嫌弃我的上网本,我自己都还要用……你不是还有手机么?”
“我是硬核玩家懂吗?哪个硬核游戏是手机平台的?”许因不依不饶。
“唉!”杨明不胜其烦,指了指角落里一个旧箱子,“里头我记得有个PSP,你先对付一下吧。”
“行吧。”许因走过去翻了翻箱子,拣出来一个脱了皮的红色旧钱包,“杨明,你家里破烂是真的多,这钱包都破成这样了还不扔?”
杨明皱起眉,“那是我妈妈最宝贝的东西。”
许因一怔,歉然道:“对不起,这钱包有什么纪念意义吗?”一边小心地放了回去。
“不清楚……那钱包好像从我出生前就在了,我妈从来不用,也不肯扔。”
许因点点头,又从箱里找出来一个掉了漆的掌机,往沙发一躺,“你家沙发倒是挺舒服,晚上我就睡这了啊。”
“随意。”
“哎杨明,你这什么玩的都没有,你平时在家的娱乐是什么?”
“我的娱乐啊?赚钱啊。”
“赚钱多累,怎么能算娱乐?”
杨明轻轻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钱是尊严、是自信,也是安全感。为了这些,再累也值得。”
许因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难道穷人就没有尊严、没有自信吗?”
“钱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义。”杨明看到他轻佻的神色,莫名有些严肃起来,“尊严、自信、安全感……这些东西你在童年时就已从家庭中得到。你的父母受过高等教育,在你长大成人以前就帮你点满了这些‘被动技能’,所以你就算没有钱一样过得开心。可是对我和李亚男这种人来讲,原生家庭造成的性格缺陷,唯有用钱来补救。”
许因哑口无言,他想起李亚男的死因,只感到这话无可反驳。
杨明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对我来说,生活就是这世上最硬核的游戏,而赚钱,则是唯一的主线任务……也许等哪天做完了任务,我可以变得和你一样,遇到乘黄那样的人也不存戒心,年近三十也仍有辞职的勇气,这其实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