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宋清商说。她现在愿意肯定郭婷所说的一切话,只要能救下她。
“可为什么他们都不懂。”
郭婷抬起头,哀怨地看着宋清商身后的人,说:“它不是孽种,不是祸害,不是陈叔叔的香火,也不是我妈的摇钱树……”
那语气决然不是一个十七岁孩子的,而是充满了沧桑和酸楚、说是中年妇人也不为过。
可又分明出自一个孩子之口,一个虽然软弱但并不无知,虽然屈从但并不屈服的孩子之口!
她最后看向宋清商,用那种饱经沧桑但依然天真的眼神,说:“它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宋清商没能立即说出肯定的话,因为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郭婷找她的原因,也就是那句“只有你懂”的真正含义!
虽然她之前就摸过郭婷的肚子——要不是现在突然明白,她还想不起来——当然,那次她只是出于安抚,并没有更深层次的含义。但显然在郭婷眼里就是有,所以才把她划归自己阵营,认为她懂,且只有她懂。
无论如何,她现在懂了:
因为这个孩子得来的不正当性,尤其是孩子父亲的犯罪事实及其阖家的悲剧,所有人都不期待它出生。早先陈青山没死,郭鲜艳还口口声声她要养。但事实证明,这仍不过是她揩油前者的手段。所以那时唯一真心高兴这孩子的,只有陈青山。
而至少那个时候,郭婷是不乐意的。
事情的转变来自陈明佳的自杀,以及这之后的很多事,包括陈青山被击毙。郭婷在这些情况里不断受刺激,精神和心理都发生了转变。她可能出于某种补偿心理,对这个孩子由厌恶到接受。再加上周围人的态度,尤其其母郭鲜艳,她进入了人生最孤独的阶段。
在这种孤独里,一个会胎动的生命无意识中陪伴了她,并由此产生亲母子才有的羁绊!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郭婷已经是一个母亲了。
尽管她才十七岁,且是经过那样的屈辱才有的这个孩子,但她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身份,并且打算赖此活下去。打掉她的孩子,就等于剥夺她母亲的身份,也就是否定她过去四年的所有意义!
这对一个精神病人来说,几乎是灭顶的。
从感情上来说,宋清商和所有人一样不接受这个孩子:郭婷是强奸受害者,没有受害者应该为强奸负责,她有权且应该打掉这代表屈辱和伤害延续的东西。
可理智上,至少此时此刻,她得通过维护那个孩子来保全郭婷。她根本不在乎那个胎儿,但她在乎郭婷——这个活生生的人,才活了十七年却用四分之一的生命承受屈辱和伤害的女孩!
这才是她真正在乎的人,无论如何她都要救下她,连带着陈明佳那份!
真庆幸她是现在懂,而不是被郭婷发现并对她失望之后,她不会辜负她。
“郭婷,”宋清商稳住心神,坚定而温和地说,“你抓牢了,别伤到自己,也别伤到它。我现在过去,我来帮你们。”
然后一步步向前,朝女孩伸出双手。
郭婷的视线慢慢从肚子转到她手上,眼里噙满泪水。
“我是坏孩子吗?”她问。
“当然不是!”
宋清商坚定地回答:“你是我见过最乖的小孩。打从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绝对不会对我撒谎,不会骗我,也不会让我失望。”
“可我不想做乖小孩,”郭婷说,“我想做陈明佳……”
她眼睛清明,难得的清醒,和危险。
“可以!”
宋清商高声说,然后在女孩的错愕里一字一句道:“但不是学她自杀!你才十七岁,还有重来的机会,你可以去上学,去参加高考!你不想上大学吗郭婷?不想去D市以为的世界看看?去过过陈明佳的生活?”
“大学?”
郭婷念叨着这两个字,仿佛那是比天堂还远的地方。
“是!陈明佳如果活着一定会去读大学,她会读全国最好的大学!你要相信我,郭婷,陈明佳她很乖!所以你也要像她那样,听我的话,去读大学!”
“可是我很笨……”
“没关系!我认识很厉害的学霸,她是陈明佳最好的朋友,你去和她一起,她会帮你,上大学没问题的!”
“可我不想上大学。”
郭婷摇摇头,终于想起自己的初衷:“我是说,我想做陈明佳,是因为她只是陈叔叔的女儿,她没有……她不必……她……”
郭婷着急地寻找着措辞,寻找既能清楚表达自己的处境而又不必伤害陈明佳的措辞。可她文化有限,脑筋也不是很清楚,好多词都像妖怪想涌出来。
可那些词都很坏,是陈叔叔和妈妈对她用过的,她不想用在陈明佳身上。她喜欢陈明佳,羡慕陈明佳,不想让任何脏东西玷污她,她自己也不行。
宋清商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可她不能顺着郭婷的意思,说出任何附和她自杀意图的话。
在郭婷焦急寻找措辞的时候,宋清商终于想到说什么,然后近乎冷漠地开口:“可是陈明佳不想再做陈明佳了。”
郭婷于是愕然:“什么?”
宋清商道:“你说羡慕陈明佳是陈叔叔的女儿,可你不知道,她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自杀的。”
“不是因为我吗?”郭婷无法相信。
“不是。”宋清商摇头,“她忍受不了自己有一个坏人父亲,一个明明伤害别人,却对她那么好的父亲。她更受不了自己还深爱这样的父亲,明知道他对你做过什么,可是没法不爱他。是这种罪恶感把她逼上绝路的,不是你。所以郭婷你明白吗?真正害死她的,正是陈青山女儿这个身份!”
郭婷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所以郭婷,下来吧。”
宋清商再次伸出手,要接她下来。
而郭婷在凝滞中突然用力摇头,眼里的泪被挤出抛飞。再睁开眼睛时,又是那种浑浊混乱的状态,她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抓着窗户。而就在这一犹豫间,手不自觉松开——
惊呼声中,宋清商一跃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