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商很受打击。
尽管她并未像其他同事那样唉声叹气、高声咒骂，又或者直呼努力错了方向，但这确实是她从警以来最受打击的一次。
受打击不光是牵连陈明佳无辜陨落，更因为即便搭上陈明佳一条命，李静齐妙毛丁丁的这桩连环命案还是没有头绪。
真正令她受打击的，是这种无力感。
何况还有陈明佳，才十六岁，刚高一，在八中年级第三，前途一片大好……
不是说不前途大好的孩子没了就不可惜，而是——
对能在八中站稳脚跟、还名列前茅的孩子来说，人生路上的很多坎都并非不能跨过去。虽然大家总说书呆子高分低能心理素质差，但其实学习哪有那么容易？尤其对现在的学生，学习并非只是读书考试，能在学校生存下来本身就是考验。何况读书考试又哪里简单？
陈明佳只是被父母保护得太好了，没有被风雨吹打过，所以显得脆弱。但只要有人帮她挺过这一回，她就会像江杳杳一样活下来。不管费多大的力气，花多大的代价，活着总是有无限可能。
陈明佳本是那种聪明孩子，那种能扛过打击然后创造无限可能的孩子。
她的聪明，不该花在研究怎么用一根软管令自己一氧化碳中毒，死得悄无声息上！
翻来覆去地，宋清商睡不着了。
然后就被罗队盯上，下班不让回家，同大黑一起被载到火锅店，和郑法医吃饭。
郑法医和蔼可亲，已点了一桌菜，见面不见外地招呼：“想吃啥自己加！”
入了座，又张罗往二人面前各砸一杯新鲜扎啤，就着迸溅的酒花热情夸赞：“空调那事你俩办得不错，所以今天这顿我请，敞开了吃，敞开了喝！”
因为陈明佳的事，队里最近气氛很压抑。尤其直接揭开陈青山假面具的宋清商、大黑二人，心理负担更重。所以面对老郑这不合时宜的热情，两人都有些心虚，不安地看向队长罗浩。
罗浩边点烟边道：“别紧张，今天不是表扬大会，但也不是要批评谁，就是谈谈想法、捋捋思路，不吃人。”
听到队长这么说，两人心里有了底，但还是手足无措很紧张。
见状，老郑又推酒杯道：“他是你们领导，要听你们汇报工作。但我不是，我纯粹是因为空调的事，要请你俩吃饭！”
两人都不好意思开口，但到底大黑为人活泛点，顺着老郑的话说空调实属意外，没想到凶手会如此狡猾，差点着了他的道。
老郑点头同意，说杀完人开空调的他见过，但假装开空调忽悠法医的，这还是头回见到。
大黑说：“可不，要不怎么能把您老都给骗了？”
老郑道：“别的凶手都是以改变环境温度为手段，来延缓尸体腐败进程，从而达到混淆死亡时间的目的。这次这个家伙，手段和目的都没变，但省略了中间那步，结果反倒把咱给骗了！嗨，你说人这逆向思维玩的，多狡猾！”
宋清商心想：虽同为混淆死亡时间，但不同于其他案件为自己争取不在场证明，本案凶手的目的，恰是要让陈青山有在场作案的可能，从而进入警方的视线，揭开他身上的丑闻。所以凶手最大的逆向思维不是开脱自己，而是引出陈青山。这才是最迷惑人的。
她只是心里想，大黑则快人快语，先骂凶手狡猾，后骂陈青山无耻，说他聪明反被聪明误，逼死了自己女儿。
宋清商听到他这样骂，眉头拧动，若有所思。
罗浩见了，让她也说说感想。老郑和大黑遂停止讨论，双双看她。
宋清商正整理思路，那边老郑以为她心里负担重不好意思开口，于是主动鼓励，先说让她要像上次追究空调那样，有想法就畅所欲言，不憋着攒着。之后还喝大了一样夸她，说空调一事就可见她做事化繁为简，直击要害；而尤为难得是直觉准，敢想敢做。
宋清商听得肉麻，只好打断他，主动发表意见。
但她没说陈青山或者陈明佳的事，而是提起安眠药。说她这两天查了资料又找了医生，了解到安眠药虽然可以助眠，但长期服用会产生耐药性，一片两片地吃睡不着，但多了又危险。而且会有精神不集中、记忆力下降等副作用。
大黑不知道她剑走偏锋提到安眠药想说什么，扭头看老郑，毕竟这算他的专业领域。而老郑在她说话的过程中则频频点头，证实她说的不错。
然后宋清商才道：“齐妙长期抑郁也长期服药，但据我们调查，她最后一次开安定类的药物已经是三个月前。也就是说，她很可能已经产生耐药性，并且放弃服药了。
“而毛丁丁，到她遇害才高考过不到一个月，没有精神科或心理科的就诊记录。而在高考之前，更不可能服用副作用这么大、这么影响学习的药物，尤其她妈妈那么看重她成绩……”
这些都是之前调查的结果，并没任何新意，但宋清商说得很投入，几人也就没有打断。
“……就是因为她俩主动服用安眠药的可能性都不大，所以我们才将安眠药列为凶手的作案特征之一，认为那是他的标志性手法，目的是控制受害人，或者满足他的某种心理癖好，对吧？”
大黑和老郑配合地点头，罗浩则抽着烟，一副旁观静听置身事外的样子。
宋清商不管他，继续说：“可是第三位受害人李静，她本身就有睡前服安眠药的习惯。这也就是说，即使想让李静死的人并不知道安眠药这个细节，仍然有可能模仿连环杀手作案而不被发现，对吗？”
大黑和老郑面面相觑。罗浩则弹了弹烟灰，若有所思地说：“你是说，杀李静的，另有其人？不是‘血魔’？”
宋清商展开说：“杀害齐妙和毛丁丁的凶手太典型了，无论手法还是受害人选择都非常工整。而且看他对尸体和凶器的处置方式，似乎还有种炫耀感。所以凶手应该是很骄傲的，要让他改变作案模式，哪怕是很微小的方面，我觉得都不可能。但反过来……嗝！”
因为说得太投入误把啤酒当水喝来润口，结果反被气顶到，打了个嗝。
众人忍俊不禁，宋清商却不以为意，还以毒攻毒又吞了口酒，继续道：“但反过来，杀害李静的人显然对她投入了太多感情，不然不会以空调引出陈青山。我曾经试图用‘杀手的正义感’来解释，也即从他为尸体盖被子这种自以为是的怜悯，来同理解释引导我们揭穿陈青山是为李静出气，直到陈明佳自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