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几天前。
吃过晚饭,因为头天没睡好,很是疲乏,她便早早上床休息。睡的迷迷糊糊之间,隔壁隐隐传来压低嗓子说话的声音。
“婆婆......药吃完了......无银两......”
“这么快......前两日......”
“大夫......伤的重......再几副药......”
初时没在意,慢慢听到几个词,才觉得不对味,不禁凝神仔细去听。
“现下咱家还有多少银两?”
“几乎不剩了......可姑娘的药,一副就要一千贯,许大夫说至少还要吃三五副。”
然后是一片寂静,伴着悠悠的叹息声。
“娘,要不明个我去大壮家借点。再半个月,旁边庄子李老爷家嫁女儿,要我给打家具,到时就能有银子了。”
云依斐听出是金勇的声音。大壮是村里的猎户,两人打小一起长大,经常结伴进山砍柴打猎,那日就是他俩救了自己。
“我也接了他家绣活,但都是小活计,没几个钱。若是嫁衣......”金大嫂语带遗憾。
李老爷是隔壁庄上有名的富户,给的钱也多,但嫁衣只肯让城里的大绣庄做。她们只能接些绣庄看不上的喜帕之类的小件绣品。
“等不到那时了,姑娘现在身子还未好,药不能断。”金大娘说。
那边又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听到一阵好像是悉悉嗦嗦翻箱子找东西的声音。
“大勇,明个你把这镯子拿去当铺问问,应该能值几个钱。”
金勇惊呼一声:“娘!这不行啊!这可是太姥姥留给你的嫁妆,咱家再难,我爹也没舍得让您把这个当掉呀!”
“没事儿。娘本打算传给你妹妹的,可她没福份,用不上了。即把人救了回来,就得救到底,不能叫人家姑娘受了委屈。等她家人找来,也能对得起人家。”
“娘!您该知道,云姑娘她不是秀秀!您老人家......”金勇急切的愤声说。
“大勇!别说了!娘知道,知道她不是你妹妹......可娘看着她,就想起我苦命的秀儿.....别说,娘都知道......”
后来便没再有什么声音传来。
但金大娘最后哽咽的声音透过墙壁雷鸣般砸在云依斐耳朵里,化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劲被禁锢在心头,冲撞的她难受。
她知道,只需一张口,这难受的感觉就能被释放。可她不敢。
那声音太大,会惊扰善良之人的睡眠。
后半夜,她一直呆呆地盯着房梁,直到东方既白。
自此之后,云依斐就一直在琢磨要怎么赚钱。这样的恩情,无论如何她必须还!
如此,才有了前头她求金勇的那一幕。
见金大娘神色间似有松动,便让金大嫂找了金勇的旧衣按自己的身量裁好换上,用发带将一头长发束至头顶。一番装扮之下,还真像是个落魄俊俏的小公子。
就是那张脸仍旧有些惹人注目。
略一思索,便拿金大嫂的黛蛾在脸上画了个拳头大的黑痣,这才满意的走出来。
“金大哥,你看我这装扮如何?像男子吗?”
“嗯,除了秀气点,还真看不出来。不过,有必要扮的这般丑吗?这痣也太大了点,会被人耻笑的。”
“不怕,丑点好,这样不容易惹麻烦。”
金大娘见此才多少放下心,没再阻拦。
当晚,云依斐想着外面未知的世界,以及未来的新生活,几近失眠,直到天快朦朦亮才沉沉睡去。
这边按下不说,就在离此不远的小镇上,有两个风尘仆仆的男子赶在城门下钥之前打马进了城,住进了主街的一间旅店。
“少主,明日去王府吗?”其中一个问道。
“先去郝叔那里吧!王府那边,先叫明决过来问清形势再说。”
“那我去给明决传信,叫他明日来见我们。”
“嗯,还有,跟你说了多少次,出门在外要改口,免得暴露身份。”
“是,公子,属下记住了。”说完便行礼出去了。
那被称作少主的男子临窗而立,看厚实的云层之下夜色沉沉,微弱的月芒在云被里翻滚,有几丝光亮逃脱追捕倾泻而下,却怎么也点不亮那墨色的眼睛。
男子一动不动,不含情绪的背影,仿佛凝成了画作一般,即看得清,又看不清。
第二日一早,云依斐便急急的打扮妥当等待出门了。
不但刻意练习了走路的身姿步法,压低了嗓子让声音略带沙哑,还细心的给自己画了喉结,耳洞也不忘记堵上。
本想再贴上胡子,但她个子太小,一张脸又怎么看都不是年纪大的样子,无奈放弃了。
倒也不见得是坏事,至少这样不会有人因她个子矮而怀疑什么,只会当她年纪小。
金家所在的村子离镇上不是很远,赶牛车半个时辰就能到。
云依斐帮着金勇把东西装到车上,带着小虎一起,在金大娘的千叮咛万嘱咐下,终于出了来到这里后的第一趟门。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集市。
集市在一条极热闹的街上,每天都有,周边村落也有人来,热闹非凡。
街两边是门头房的各种饭馆茶馆酒楼等小铺子,店前又摆了诸多方便移动的小摊,有卖胭脂水粉的,有卖小吃食和小玩意儿的,还有算卦、卖字画的等等。
云依斐就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看啥都新鲜,啥啥都稀奇。
金勇见她兴奋的像个孩子,一路介绍着镇上的环境。哪家铺子生意好,哪个地方坚决不能去,云依斐听得起劲的很。
行人如织,越往里越多,她忙着这瞅瞅那看看的,渐渐就落在了后面。
一边走,一边扭身去看后头那个热闹的面人摊子,结果一不留神就跟前面走着的人撞在了一起。
回过头来,还没看见被撞之人,先发现金勇的牛车已经走远了。她怕迷路,忙不迭的说声抱歉,连撞的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就急匆匆的去追他了。
到底周围嘈杂,她说得又急,被撞之人并未听清。旁边一男子忍不住喊:“唉你这人怎么回事?撞了人就跑?”
被撞之人倒是好脾气,见此也只笑了笑,没说什么。
男子喊得大声,云依斐听见,顾不得回头,只抬手向后挥了挥,大声说:“对不住啦,我赶时间!”
男人听此只得作罢。
走了大半条街后,金勇停在了一家酒楼前。周围陆续有人打起了招呼。
“大勇来啦!哟,今儿还带了生人呢?”
“嗯,这是我一远房亲戚家的小表弟,名唤云昊。家里遭了灾,来投奔我们的。”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说辞,金勇应对如流。云昊是她现代哥哥的名字,因为思念家人,取名字时就脱口而出了。
“原来是小表弟啊!来给你帮工吗?这干巴瘦的小身板,能做得了活计吗?”旁边摊子卖酱菜的大叔一脸哂笑。
“是呀是呀!看这细皮嫩肉的样,可不像咱庄户人家的孩子!大勇,你家还有这样的亲戚呢?”最先打招呼的那个卖酒的老大爷又说。
“这孩子从前家境尚可,没吃过苦。前段遭了山洪,家里全给冲走了,只剩了小昊自己。没处去才来投奔我们的。也怪可怜的,我娘就叫留下了。”
“哎,那这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以后可有的苦吃了。”另一边卖糖葫芦的大哥倒是老实,没有讥笑的意思。
“恐怕不止要吃苦,你看这长相,也是个没福气的。以后娶媳妇也是个大问题。”酱菜大叔一脸坏笑的盯着云依斐,想看她恼了没有。
“呵呵,福贵叔,您倒是有福气啊!吃喝嫖赌样样行,这孩子确实没法跟您比呐。”
对面胭脂摊子的大婶,看不惯云依斐初来乍到被欺负,开口帮腔了。
周围一片哄笑声响起,福贵叔被呛的面红耳赤。碍于对方是个妇人,只哼了一声也不再开口。
云依斐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只看着大家傻笑也不说话。
“哎,大勇,你这弄的啥玩意?怎么从未见过,干啥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