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没死,只不过……”
“宁君岚死了,她就是死了!我看到过她被救出来时的样子,浑身上下几处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宁允博都死了,她怎么可能不死。”伊存希失去理智的怒吼,几乎是巴在曲远风身上,哀声道,“风,醒一醒吧,她现在下落不明,也许是在哪里接受治疗,也可能已经不治身亡了,她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大人物了,就算有人知道她死了,也不会有媒体记者有兴趣采访她啊。”
“宁允博下葬的时候她都没有出现,不是死了又是怎么了呢?”伊存希激动而疯狂的诉说着,拼命想把自己的观点扳正。
她必须是死了,必须彻底的从风的生命中退出。
——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完好的!
——宁允博下葬的时候她都没有出现!
曲远风的脑海里重复着这令人心跳停止的话,这两句令人生不如死的话,心猛然的抽痛着,一股气流凝结在他的胸口,狠狠冲撞着他的五脏六腑,黑漆一片的世界,有股恐惧从心底升起,袭遍他的全身。
她死了吗?
真的死了吗?
“不,她没死!”曲远风淡然的摇头,他忍住了几乎要爆出身体的悲伤,无神的眼底却流露出坚定的信念,“我知道她一定没死,她怎么可能会死,她恨我,她还要回来报仇,所以她一定会回来、一定会的……”
“风!”伊存希担心的看着双眼空洞的他。
“我害得她家破人亡,害她名誉扫地,害死她的父亲,她怎么会就这样甘心的死掉,她一定还在,她一定正躲在哪个我不知道的角落里养伤,只要她把伤养好,一定会重拾女王的风范,款款向我走来,向我讨回她失去的……”
——‘我从小就习惯不放过任何伤害过我的人’——
“这才是宁君岚!”他红着眼眶,嘴里喃语着,重复的说着‘恨我’、‘会回来的’的话,说得近乎痴迷而疯狂,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她的恨已经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活着,重要的是会回来。
他在催眠自己,努力让自己忽略现实,盲目的深信着这个渺茫的可能性,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让心跳重新复苏,让自己有活下去的力气。
那个会对他笑得一脸柔媚的女人,那个面颊冰冷却内心善良的女人,那个只有在两个人时才会展现的热情如火的女人。
那个……在夕阳梧桐树下跟他有过约定的女人!
——‘只要你不变,我就不会变。’——
那句比任何语言都来得动听的话,此刻还在耳边回响,……她那么的重信诺、那么的守信用,怎么可能就这样不负责任的离开,她甚至、还没有听到他的解释。
曲远风的拳头握得更紧了,努力强忍住内心涌起的痛苦和悲伤。
上海→洛城
高速公路上方的标示牌一闪而过,黑色轿车内坐着四个人。
蓝波坐在驾驶坐上,透过后视镜看着包着半边脸的女人,此刻她的表情恬静,视线温柔的落在一旁的宁波澜身上,……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她身上各处的灼伤终于恢复得七七八八,只是脸上的烧伤严重,需要做一次彻底的整形手术才能恢复得跟以前一样。
看着面前比以前更沉默的波澜,君岚怜惜的伸手抚慰:“待会就要见到爸爸了,波澜有没有什么话想跟爸爸说呢?”
波澜抬起头看看她,又看看身旁的老牧,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没有开口说话。
还是这样!
君岚抿唇一笑,目光别向了窗外。
蓝波没有忽略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
此刻的她像为慈母,眼底没有那股令人震惊的恨意,完全与之前声嘶力竭、歇嘶底里的模样不同,然而这样的她,也只有在面对弟弟宁波澜的时候才有。
至于他这个默默陪伴着她近三个月的救命恩人及特别看护,她仍然冷漠相对。……或许在她的意识里,他不是救了她的恩人,而是跟曲远风一样,都是凶手,只是那个男人是主谋,而他是从犯。
宁氏私人墓地,一束鲜花静静的躺在墓碑旁,墓碑上的男人微笑着,看起来健康而慈祥。
但其实,这样的笑她很少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他为了家族事业放弃自己喜欢的理想,他压抑着疲惫周旋在客户之间,他没有过人的头脑,他甚至过于憨厚老实,他不懂是虚以委蛇的那一套,却被逼着成为那样的人。
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为了家族,为了家人努力奋斗着。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他会一把火烧了所有,包括自己的生命、甚至波澜的生命。……当时的他,一定是非常非常的绝望了吧。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她早该察觉到他的异常。
从EMD宣布不会授权宁氏开始,他就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财务危机、工程瘫痪、家人背叛,还有她的羞辱……他统统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她甚至能想像出他做出这个决定时有多么的绝望和心灰意冷。
脑海里回放过那场生日宴会的镜头,父亲牵着她的手游走在众宾客之前,自豪而骄傲的介绍着:‘这是我的女儿,宁君岚。’
那是她见过,父亲最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时刻。
注视了良久,悼念了良久,君岚抽了口气,拭了拭眼角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泪,微微一笑,说道:“爸,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弟弟。”
纤细的身体在微风中,显得更加的孱弱,蓝波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消瘦的背影,心底泛起一丝无以明状的情绪,这样坚强、独立、孤傲、辛苦的宁君岚,实在没办法让人不动容。
没有人觉得她只是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她也软弱,她也需要被保护,她冷漠坚强的外表下,也有一颗敏感脆弱的心,当她努力卸下防备去爱和享受被爱时,命运却再一次让她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她身后,伸出手将俩姐弟拥进怀里,给予全部的温暖。
君岚恢复一惯的冷漠,不着痕迹的走出他的怀抱:“他回洛城了,是么?”
“嗯!”蓝波点头,想着已然恢复得差不多的曲远风,掂量着心中的事是否是时候该合盘脱出,想了想,他问道,“你、究竟有多恨他?”
君岚轻声一笑,答非所问道:“击垮宁氏,你们究竟筹划了多久?宁氏里也有你们安插jin去的人,对么?”那段漫长的治疗时间,足够她冷静下来把所有的事情想通。
蓝波闭了闭眼,难堪的点头。
“好厉害,好完美的计划!”她微笑着赞扬,眼底冰冷的令人发寒,“以拆建案为诱饵,让我自投罗网,接下来以‘爱’为名,将我困在身边,让我没法办法接近宁氏,让你们的计划更加顺利的得以实行。”
君岚抿着唇,忍下心中泛起的浓烈恨意:“那些由伊存希传到我手中的资料,都是假的吧!还有那些材料,那些质量完全不合格的材料,是你推荐的厂家,父亲信任不已。……这致命的三连击,宁氏就算再稳固,恐怕也会被这样精密的阴谋催垮。”
老牧震惊的瞪大了眼:“存希给的资料,怎么会?”
“我最大的失误,就是错信了伊存希,呵呵,不过也只能说自己太蠢了!……我怎么会没想到,她留学英国,与那个男人、恐怕是旧识吧!”君岚明智的一笑,转身以凌厉的目光面对蓝波,“或许应该更正,是得力助手,是情人,是战友。”
“大小姐,你说的……”老牧惊恐的听着这一切,不敢相信的摇头。
君岚却遗憾的露出了最凄婉的笑:“她给我的资料,我看不出宁氏有任何的坏帐,我以为宁氏动作一切正常,却不想已经外饱中空,只要一推就倒,如果不是她动了手脚,还有谁呢?”
“不、不,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大小姐,你等我问清楚,我一定找到她问清楚。”老牧激动的颤抖着手,掏出车钥匙往不远处的轿车走去。
“今天说这些,主要是想让父亲明白了始末!……不是父亲的错,是他人的有心报复,商业帝王的手段,又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呢。”君岚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唇角扬起苦楚的笑。
游转在腹中几欲说出的话,再度被深深的埋下,蓝波轻叹了口气,断言道:“你,恨他入骨。”
“不、我不恨他!”君岚冷漠的收起脸上的伤痛,转身再面对他时已然是一脸的冷漠,她挑眉,狠狠的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只不过全身的每一寸细胞都疯狂的叫嚣着,要让他付出等同代价而已。”
浓烈的恨意,又怎么可能轻易消散。……此刻如果她手上有把刀,而站在她面前的是曲远风,恐怕她会毫不犹豫的刺过去吧。
蓝波无力的叹息了声,随即跟上了他们离开的脚步。
洛城——华扬家!
一直以来,他都带着恨意看她,那种透心蚀骨的恨,那种家破人亡,流落街头时,便已经根深地固积累在心底的恨,那种恨意,早已超越了一切,就算是再多的爱也无法化解。
君岚怔怔的看着财经杂志封面上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那个在之后将宁氏收为旗下做子公司的男人,通过这单薄的纸章,她的恨意无限蔓延到他的周身上下。
“学姐,来,吃水饺!”红着眼眶的华扬,扫过桌面上的杂志,立即迅速的抽开,“别看这个了,尝尝妈妈包的水饺,是学姐喜欢吃的芹菜肉馅!”
“波澜,你也吃呀!是不是太烫了,华扬姐姐给你吹吹!”
屋内的两姐弟,举止神似的吃着水饺,屋内的母女俩,纷纷躲进厨房里泪水泛滥。
打开家门时看着门口站着的活生生的人,她们差点以为出现了幼觉,那个失踪整整三个月的宁君岚,被警方判定为失踪,又被媒体猜测为已死亡的宁君岚,居然活生生的出现在她们面前,那是多么大的惊喜与震憾。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母女俩紧紧搂着,激动的克制不住泪水蔓延。
“我决定离开一段时间,麻烦你们收留波澜好吗?”用完晚餐,君岚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行踪,包括老牧,然而波澜需要稳定的生活,她想起了对她来说意义等同于母亲的华母,“我会按时寄波澜的学费及生活费过来。”
“你一个人,要去哪里?”程芝不忍心的走向她,怜惜的抚着她象征公主的长卷发,然而此刻她的处境,却让人心疼不已,“跟波澜一起留下来,伯母一定把你们当亲生儿女看待!”
君岚淡淡的扯唇,扬起一个勉强的弧度,只有在程芝面前,她才会感受到仅有的一丝温暖:“伯母不必担心,我只是需要一段时间调整,想想该怎么做而已!”
君岚的眼底无法克制的崩出恨意,手指连带着颤抖起来!……那无穷无尽的恨,不只是家破人亡,还有那深刻在心底的羞辱。
那样的玩弄与欺骗,她没办法麻痹自己说‘就让恩怨随风而逝’。
她原本一直活在祖父的操控之下,好不容易决定逃脱了这样的牢笼,却又被他逼到了生死绝境,他不只欺骗了她的身体,还骗了她的感情,让她生不如死的活着,她如果就这样放过他,连老天都不会答应吧。
崩着恨意的眼,此刻寒冷无比。
华扬微拧着眉,看着比以往更冷的学姐,心底伤痛莫名。……怎样才能帮到她呢,怎么才能让她快乐起来呢?华扬努力的想了一圈,终于,上前一步:“学姐,来一段当平民的日子吧。”
君岚疑惑的看她。
“学姐要养伤,一定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跟我们回乡下吧!那里只有朴实的农民,没有谁会伤害到学姐,等学姐把伤养好了,如果还想离开的话,那、我们一定帮你照顾波澜!”
君岚抚过半边脸上的纱布,看着华扬真诚的脸,缓缓的点了点头。
跟着华扬去了乡下,看着她勤快的帮外公外婆做这做那,讨喜的脸蛋上一直露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君岚看在眼底,心不自觉的动了动。
如果没有那样的事,她也期待着这样简直干净的生活,可惜一切都被他毁了……
波澜坐在小凳子上做作业!……因为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她们的行踪,所以由着华扬安排,波澜转到了镇上的学校就读。
虽然他现在还不爱说话,可至少念书还是很用功,有时候看着他努力的样子,她会错觉,那小小的身体里似乎也酝酿着一股仇恨的力量,促使着他迅速成长。
然而这样的仇恨,她并不希望由他来背,她只希望他能快乐单纯的成长。……在他面前,她从来不提那一场几乎夺去他性命的大火。
父亲将他跟自己一起困在书房里,他应该是眼睁睁看着父亲作出****举动的,他当时是不是呼救过?是不是哀求过?是不是在他小小的心里,恐惧实在太多,所以他把自己藏了起来,不想再跟外人交流?
“波澜,新的学校,新的同学还好么?你有跟新同学们说话么?”君岚看着他将写好的习题本收回书包里,这才走上前去,温柔的抚着他的头发。
回应她的,仍然是一室的沉默,她怜惜的亲亲他的额头,取过他手边的习题本,翻阅着检查。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边,黑影般笼罩住两人,波澜一阵颤抖,躲进一旁君岚的怀里,君岚抬起头,看着来人,眼底一片惊诧。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猜的!你的所有资料都是我在调查,你在洛城没几个可以信任的人,她是唯一的可能!”蓝波看着眼前冷漠的女人,心底泛起一丝苦涩。
女人,果然是种病毒!……或许他也早已经中了跟曲远风一样的毒。
“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冷漠的注视着他,“还是他让你来,赶尽杀绝?”
“我没有告诉他关于你的一切!”蓝波慌忙解释,继而低头沉声道,“他跟媒体一样,都以为你已经死了。虽然他认定了你会回来,可是我听得出来,他害怕、他不确定,他只是在逃避。”
君岚的心被微微的扯动。
“……失去你,他很痛苦。”蓝波说得一脸真诚。
“呵、呵呵!”君岚突然失声笑了起来,那种近乎疯狂的笑,笑得令人发寒,笑得令人生惧,“你以为,说这样的话会让我感动?会让我飞扑回他身边?会让我放下仇恨?呵、呵呵……不要让我见到他,不要让我见到他,要不然、纵使同归于尽,我也一定会让他万劫不复。”
那是她曾经的誓言。
他果然让她有机会实现了。
蓝波不忍的别开眼,实在不知该如何让她消减心中的仇恨。
清晨的乡间,有股清凉舒爽的风,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端出一祸稀粥,将完好的碗分给对面的客人,将有缺口的碗留给自己。
啪!
重重的一记,筷子敲在一只伸手欲拿红薯的手。
“哎哟!”满脸皱纹的老脸无辜的看向凶狠的老伴,“怎么着,自个儿种的还吃不得了?”
“客人都还没动,你急什么,还能饿死你!”老婆婆狠狠的瞪了眼老伴,继而又是一脸笑意的为桌子四周的客人盛着稀粥,“来来来,别客气,都是粗茶淡饭,这红薯是我家老头种的,很甜的哟,来,尝尝看尝尝看!”
见大家都吃上了,老人又想伸手去拿红薯,结果……
啪!
又是一记,老人吃痛的缩回手,无辜的吹着手上的红痕,气愤的指着老太婆:“你、你你……”
“你什么,吃这个!”老婆婆挑出最小的红薯放在老人面前,嘴里还不悦的嘀咕着,“吃少点还能饿死你,整天就知道偷懒。”
老人敢怒不敢言的吃着小红薯,嘴里嘟嘟囔囔了几句,又让耳尖的老婆婆听见,啐嘴的声音又开始响了起来。
她一边喝着朴实的粥,一边看着乡下老夫妻你一言我一语斗嘴的简单的生活,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羡慕。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直住在这里,什么仇恨,什么阴谋都抛弃它吧!”蓝波借机温和的诱哄。
君岚收回目光,不经意的扫了他一眼,继而放下筷子,目光远眺,淡漠的说道:“这类生活不属于我,明天我就会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里?”蓝波紧张的问。
“想知道吗?”君岚朝他微微一笑,那笑意却丝毫没有温度,“我会告诉你的!”
洛城机场
拖着临时配备的行李,披了件带帽子的外套,她的半边脸被严实的包着,一身普通打扮的宁君岚,谁也认不出她来。
她向前走,站到等在安检处的男人身边,继而转过身,对着身后送行的人扯起一笑:“别送了,回去吧!”
“学姐,好好保重!”
她默默的点头,继而,低下头,看着从未出声的弟弟,上前,将他搂进怀里:“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带着你一起离开,相信姐姐,最多两年,我一定会回来的!”
她必须去改头换面,必须去充实自己,只有跟他站在同一个领域,才知道该如何将他击垮。
“走吧!”蓝波牵起她的手,过了安检。
越来越远的身影,让她更坚定了复仇的决心,为了亲人,为了仅活着的人,也为了死去的人,她要为无辜的父亲讨回公道,要为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的波澜夺回所失去的,更要为自己,讨回失去的尊严。
飞机起飞的那刻,看着窗外变得越来越小的洛城。
她的心有一闪而过的孤寂,然而更多的,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等她重新回来这片土地上,将会是一个全新的宁君岚,一个为仇恨而活着的复仇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