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镇地处南疆边陲,应该算是大乾王朝最南的人类城镇。
但这里并不靠近敌国,也没有任何需要发动战争的地方,因为南边是数不尽的群山和海洋,因此这里既没有军队驻守,也没有官府衙门存在。
和大乾王朝无数的乡镇一样,里正、村长、族长以及乡老成为了基层管理者,宗法在这里要大于皇权。
理论上来说,当某个地方没有世俗法律、远离权力中枢,又没有军队和官府驻扎的时候,很大概率会变成一个法外之地。
因为在这个地方,里正村长族老之类的统治者,就代表了权力,轻松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枫叶镇之所以没有变成这样一个混乱之地,是因为在这座小镇的旁边有一座大山。
乾浮山!
几乎可以说,枫叶镇的存在,就是为了给乾浮山服务。
不止是枫叶镇,邻近数十个小镇,数百个村庄,数十万人口,几乎大部分,都依附于这个庞然大物。
乡镇村民们或是在乾浮山的仙田里做农事,或是在药田当药工,农民养出来的猪羊牛马要送上去,铁匠打出来的武器要送上去,甚至好几个镇上的秀坊织出来的衣物,也是送往上山。
毕竟高高在上的仙人们可不会操持这些低贱的活,如果没有百姓供养,没有凡人为他们服务,难道要那些讲究修行的神仙们亲自下农田挖渠,进猪舍掏粪?
神仙们可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正因如此,造就了乾浮山方圆百余公里内,这浩荡如潮的几十万苍生。
陈小暮他们沿着一条通往镇子的小路来到镇外。
镇门口有个老守卫,浑身肮脏,拄着一根木棍倚靠在镇门口的小矮墙下坐着。
他的表情麻木而又呆滞,黝黑且沧桑的脸上写满了曾经的故事。唯有拧动一旁的酒葫芦盖,喝上一口老酒,似乎才有了那么一点生气和神彩。
形形色色的人从镇门口进进出出,秀坊的女工三五成群,大都是三十多岁的妇女,她们的脸上早已失去少女时的灵动,低着头沉默寡言地向着秀坊的方向走去。
农民赶着猪羊,牵着牛马,一头头牲畜被赶入集镇。一路走去,踩在因为今早下过小雨,已成沼泽的黑色烂泥里,留下一滩滩新鲜的牲畜粪便。
铁匠用扁担挑着自己打好的农具走进了镇子,一边走还一边高声叫卖:“锄头,刚打出来的锄头。卖菜刀、镰刀、铁钳、剪子勒。”
“新鲜的鱼哦,刚从浔河打出来的河鱼,只要8文钱一条,又大又新鲜的鱼哦。”
“糖葫芦,又香又甜的糖葫芦。”
“卖菜,专供乾浮山的蔬菜勒,新鲜的蔬菜。”
“包子,刚出笼的热包子哦。”
“卖柴火,卖柴火。”
.......
还在镇外斜坡小路的柳树下,就已经听到几十米外高亢的叫卖声。
赶牛羊的农民,卖农具的铁匠,卖河鱼的渔夫,卖蔬菜的菜农,卖包子的商贩,卖柴火的樵夫......形形色色的人,构建成这样繁华的浮世。
王大石走到坡上,站在柳树下看着镇门口,一脸懊悔地道:“忘了今天是赶集的日子,十里八乡的乡亲都过来了。”
陈小暮也看到了镇门口川流不息的人们,回头看了眼坡下的两只虎,问道:“还有其它路可以进镇吗?”
他是想带着两只虎做威慑力,当作长期卖药材的筹码,可没有吓唬平头老百姓的恶习。
“从河边可以过去。”
王大石指着西方向,在枫叶镇外有条小河,是浔河的支流,叫蓝沙河,宽约五六丈,水约有一人深,足够支撑起乡镇居民用水。而稻香村外的那条水不过脚踝的小溪,则是从蓝沙河引流过来,做灌溉农田的水渠用。
“那就从河边过去吧,尽量走人少一点的小路。”陈小暮点点头,几个人便改变方向,没有上坡插入镇口的大道,而是往西,沿着蓝沙河边,穿过栉次鳞比的河边房屋,往另外一边去。
下游处的蓝沙河环境并不好,靠河边的居民都会把垃圾随手丢进河里,使得河滩边垃圾如山,连原本的青青草地都已枯黄,夏日时分散发着浓郁腐烂的恶臭。
几个人强忍着这股味道,尽量踩在干净一点的道路上,顺着河边两栋房屋之间的缝隙钻进了镇子里。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实在太多,赶集的日子,今日枫叶镇最少汇聚了上万人。
农夫要把多余的米粮换成油盐,樵夫要把砍的干柴卖了变现,生活的重担仿佛压弯了他们每个人的脊梁。
人们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唯有行色匆匆的客人从他们身边路过,才会露出习惯性讨好的谄媚,热情地招呼着,希翼能有人买走他们的商品。
陈小暮望着这一切,既陌生,又恍惚间很熟悉。
这里的人如蝼蚁般活着,既饿不死,也积攒不了什么财富,看不到什么希望,朝九晚五,每天的生活枯燥而又乏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仿佛人类千百年来陷入的一个循环,古代社会的世界物资匮乏,每一个人都得活得努力,更别说梦想和自由这样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但到了物质充裕的现代社会,陈小暮却觉得那时和现在没有任何区别,人们走进办公楼或者工厂,拿着几千块的工资,麻木而又没有任何朝气地活着,又何尝不似眼前这般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都说机械社会充满了冷漠,人情味早已经在我们生活中淡去。可当一个人仅仅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的时候,不管在哪个社会,其实都已经没有希望,变成一条咸鱼。
“人还是太多了。”陈小暮摇摇头,现在带着两只虎上街,不仅会吓坏很多路人,同时还会干扰到附近十里八乡村民的赶集。
赶集一般是隔几天一次,比如逢二,五,八这样的日子。很多村民带着新鲜的农副产品过来,就是为了卖点钱,再买一些生活必须品回去。
如果这次没有把商品卖出去,农副产品很容易坏掉,换不了钱,柴米油盐酱醋茶,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生活都没会着落。
陈小暮只是过来像这些芸芸众生一样做生意买卖维持生活,没必要为了自己的生意,砸碎几千上万百姓的生意。
他想了想,又问道:“找一个偏僻的地方,至少能保证带着虎吓不到人的去处有吗?”
王大石说道:“三伯家的小儿子在镇上做小买卖,自己开了个小铺子,地方偏,还有前后院,去哪不错。”
王大石嘴中的三伯,就是住王武家旁边的三爷。
宗族就是这样,以排行论资历,老三老四分得门清点。
陈小暮点点头:“那就去那吧,药材商人联系得怎么样?”
他对枫叶镇一点都不熟悉,事实上,来这里已经接近两个月了,连稻香村他都没有好好逛过,每天除了在家研究自己反向预测的能力以外,就是看远方的风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体会到自己真的从物欲横流的钢铁社会里,来到了静寂空旷的乡野农村。
王大石摇摇头:“情况不太好,我本想找周郎中出货,但今早我差人问过,他只是个坐堂的行脚大夫,拿不了这么大生意的主意,要找他们背后东家才行。”
“咱们镇的药材生意都是几个大药材商握着,那些收零星散货的基本没有长期合作的可能。而且价格压得低,要想卖出好价钱,还得去找那几个大药材商才行,不过人家有固定渠道,会不会看上咱们的药材很难说。”
王大虎接腔道。
“我不太关心他们的固定渠道,也不想知道他们会不会看上我们的药材。”
陈小暮转身背着手返回河边的方向:“看不上是他们的损失,那就换一家继续卖。记住,我们走的是高端路线,山里的药材千千万万,但除了值一两银子以上的药材,其它药材,挖都懒得挖。像我们这样的大客户,才应该是他们巴结的对象。”
小镇的集会口在偏镇东和镇北的方向,因为东面是乾浮山,附近都是十里八乡的村寨,大家都是从镇东进入的镇子。北面则连通县城要道,可以往大乾王朝腹地去,因此两个方向都算是商业区域。
三爷家小儿子的商铺在镇西,那边的人相对来说稀少许多。一路上王大石和王大虎高声叫喊,说带了大虫出行,小心避让,只零星吓到了几个路人。
这边是住宅区,大家都去赶集或者上工去了,家里没什么人,只两侧人家偶尔会有窗子打开,露出一双双好奇的眼睛。
都是群孩子,古代版留守儿童,他们未来的命运,或许也只是继承上一辈的生活,继续无休无止下去。
“十三叔,十三叔。”
三爷家的小儿子名叫王大民,排行十三,王武站在他的杂货铺门口喊了两声。
大门关着,今天是赶集日子,大家都会去买集会上挑选便宜货,他这个小杂货铺不会有人来,因此老十三正在自己的店里清点杂货。
听到外面的喊声,王大民一边问道,谁啊,一边走过来开门。
开门的刹那,他当时就吓得连退几步。
隔壁去世的二哥家儿子王武站在门口,旁边是三哥和七哥。在他们的身后,站着一只斑斓的猛虎,瞪着猩红的眼睛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