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姬看了一眼卫艳,只见她并不急着搭话,便又道:“他初来长安的时候,我们阴阳家的人便留意了他。毕竟是大名鼎鼎迎松子的高徒,就像你们刚来的时候,赵姬也是知道的。一开始张隐只是出入长安城内的各个学馆,完全一副书生的模样。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开始做起买卖,但没想到的是不到一年的功夫竟让他从白手起家做到日入斗金。这一点赵姬也不得不服。直到三年前,他开始和王莽交往越来越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王莽在朝中开始扶摇直上,直到身居大司马大将军,荣华无可附加。”
卫艳点了点头,心中寻思道:“凭着五哥的本事,助汉则汉兴,助楚则汉亡。要帮王莽上位,怕也不是什么难事。”便问道:“那王莽此人妹妹又作何评价?”
赵姬皱了皱眉,说道:“这人赵姬也琢磨不透。说到底,王莽这条线我们早在七八年前就有跟着。此人若只看平日表象,无疑是位胸怀坦荡的正人君子。即便这几年他已飞黄腾达,行事作风却一如从前。赵姬猜不透的是,若他是精心表演这么多年,那天下间无人能比的了他的城府。若他真表里如一,为何他一步步走来……先是当上“安汉公”自诩周公,又当上“摄皇帝”以帝号相称,现如今再搞出“加九锡”。在赵姬看来,他要逼着天子禅让,也就只差一步之遥了。”
卫艳听到这里,心中已经了然。那王莽说要加九锡,不正是张隐给出的主意?原来五哥他不仅仅要当大司马大将军的头号幕僚,更想去当那萧何、那韩信呐!难怪他至今仍是一介白衣,等到王莽称帝,新朝开辟,他顺利成章的就是开国丞相。他不在汉朝为官,不食汉朝的俸禄,自也不用落得千古骂名。
想到这里,卫艳心里一寒。她自不理会这天下姓刘还是姓王,只是五哥他却再也不是当年她认识的那个五哥了。这些年在山中,卫艳对张隐最是牵挂,她不仅仅欣赏张隐的博学与才华,更是喜爱张隐那般谈笑千古弹指间的豪迈。她一直以为张隐是才一名真正的隐士,不问出身几许,万世浮名。只求天道几何,孑然天地。
只不想到,他这个“隐”字,却是隐而不发,却是厚积薄发。
原来这些年自己苦苦追求的,竟是自己从未看透的一片镜花水月。
赵姬看卫艳久久的呆而不语,不由问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卫艳有些茫然的看了赵姬一眼,她随即站起身来,望向依旧当空的明月,却觉得这月亮比起方才竟有些惨淡。她忽问了一句:“那依你看这王莽若真当了皇帝,这天下是好是坏?”
赵姬被问的一愣,她也没做细想,便答道:“当今是什么模样,以后也是什么模样呗。”
“也是啊……”卫艳听罢淡淡一笑,随即自言自语的说道:“倘若不陪他看到最后,我又如何给自己一个交代?”
卫艳这话说的声音不大,可赵姬却听的真切,便好奇问道:“怎么姐姐从方才起就显得古里古怪的?”
“是吗?”卫艳顿了顿,说道:“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却不好说出来罢。”
“那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也不能说给赵姬听听?”
卫艳想了片刻,终还是摇了摇头,她摸了摸那一大碗肉羹,说道:“妹妹这碗有些凉了……姐姐现下有些食欲,再叫人上点米饭可好?”
赵姬深深看了卫艳一眼,点头说道:“既然姐姐这么吩咐了,赵姬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说罢,赵姬叫人重新热好饭菜,两人闲聊了几句,等散场后卫艳也就早早歇息去了。
第二天约莫中午时分,林页终于清醒过来。他艰难的爬起身,透过房内的隔帘就隐约看见霍易正坐在中厅。
“霍易,我这是在哪里?”林页勉强问了一句,才发自己现在便是要大声说话,也会牵扯胸前疼痛。
霍易转过身见林页已坐在床前,便五步变作三步的走了过来,他按着林页的肩旁将他重新扶倒在床上,说道:“你伤势未愈,这十几日还是要静养的好。现下我们在赵姑娘的房间,你只管安心养伤,不用去管太多。”
林页点头说道:“真是辛苦你了。”他又望外面瞟了一眼,见中厅处再没有其他人,便问道:“卫艳呢?她人在哪里?”
霍易答道:“她早早的就来了,方才出去煎药,过一会也就回来了。”
“哦……”林页应了一声,本想再问张隐有没有来看他,可转念一想,张隐随着王莽鞍前马后,昨日朝堂之上又是讨论什么“加九锡”的事,今日定没有时间过来。便止住了嘴也没再问,但心中多少不是滋味。
倒是一旁霍易看出林页心思,说道:“五哥他昨晚就托我要带来伤药,这会儿卫艳正在熬制的就是。昨天虽有几句拌嘴,但张隐他还不至于那样。他自有他所求,咱们也别再去拦他了。”
林页听罢因为胸口疼痛,也就点了点头。关于张隐的事情,只要师父知道并且默许了,他就不会再去多问。除非是那些有违道义,有失天理的事情,林页向来还能秉承宽以待人。
可是一旁霍易见林页只是点头并不搭话,就以为林页仍在生气,便说道:“怎么,还想不通?按理是说的没错啦,长兄如父。你如今受伤了,即便天大的事情他张隐也是要过来看你的。可是师父都管不住的人,你还能拿他怎样?算了,算了……”
林页无奈摇头,指了指胸口,又指了指嘴巴,说道:“胸痛,不说话。”
“哦,这么个道理。”霍易恍然道:“你瞧,我不是一早就让你躺下了吗?说来那钜子也是个混蛋,出手一点都没个轻重。下次叫我遇见绝没他好果子吃。”
听霍易提起莫曦,林页心中又不由感叹。想起他拍自己的那一掌,固然丢了一名剑客的尊严,可让林页震撼的却是莫曦那一种对胜利的渴望,执着于赢的本能。
林页张了张嘴,本想再问莫曦后来去了哪里,无奈胸口闷的厉害,只好作罢。霍易这回倒没猜出来林页想说什么,只道:“既然大师兄你说不出话,索性就先躺着,等卫艳过来把药喝了。”
林页听完点了点头。
不久,卫艳从屋外端来汤药,隔着房门就能闻见刺鼻的苦味。林页被霍易扶起,由卫艳将汤药送入林页的口中。待林页重新躺好,霍易便说道:“大师兄,你先在这躺好,我和卫艳出去说些事情。”不等林页点头,霍易便拉着卫艳出了屋子,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霍易才说道:“卫师妹,现下大师兄醒了。下一步你看怎么办?”
卫艳被霍易拉着,这会儿倒也不恼,反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霍易怪眼一瞟,气道:“那还不是去找那叫莫曦的算账?咱们人可不能被他白打了。”
卫艳冷笑一声,道:“怎么你霍大侠也开始计较这种事了?别人好端端的比武切磋,拳脚无眼,受了点伤还不是技不如人。”
霍易听了一愣,奇道:“怪了,怎么你卫女侠也开始不计较这种事了?我还以为你定要拉我去找那厮呢?”
卫艳被他说得气闷,只道:“你可别乱猜我的心思,换以前弄不好也如你所说。但现下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咦?那你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做?”
卫艳看了他一眼,心中叹了口气,但嘴上依旧冷冷说道:“你要没事,就替我守着大师兄。我那边还是要去找五哥聊聊。”
“你怎么还要找他?”霍易无奈摇头,心中不是滋味。他本想着能趁这“报仇”的机会能和卫艳独处一阵,没想到卫艳那边还是念着张隐。霍易气短,小声嘀咕道:“他……他和大伙都生分了。大师兄受伤,他今天……今天也都没来。”
卫艳听完微微皱眉,她心中也是知道张隐变了,但在霍易面前,仍旧说道:“他来不来是他的事,我找不找他是我的事。你……你就别管了。”
听了卫艳这么一说,霍易心中更就不是滋味:“什么叫你就别管了?你心中对张隐有意,我又不是傻子……可大师兄受伤你也能做到忙前忙后,照料有加。同是一门的师兄弟,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是你别管了。我霍易在你眼里又算个什么?”
霍易这般想着,可不敢把话说了出来,只好看着卫艳清丽的面庞。忽又想起方才拉着卫艳的袖口现在还没放下,赶忙收回了手,却又不知所措。
卫艳见霍易这般举止,才往自己的衣袖处看了一眼。见那青衣缓缓坠下,这才意识到霍易一直没有放手。但奇怪为何自己竟没有察觉,也许是相处了太久吧。
卫艳见霍易低头不语,再是不解也能感到他心中有些异样,只好缓缓说道:“二师兄,我让你留在大师兄这里,一来是为了照料他,二来在五哥那里我又怕你和他争辩。既然五哥他下了决心现在不和我们回山,你说了再多也是没有啦。”
“可是……”霍易疑惑的望着卫艳,问道:“可是你又为何去找他?”
卫艳听罢心中忽的一横,抬眼望向远方,道:“有些事情,我待要亲眼见见才行。”
“那不能和我说吗?”霍易说罢,又连忙补了一句:“或者,同大师兄说也好啊。”
“不能!”卫艳斩钉截铁道:“这件事情我需得自己做主。”
霍易见她语气少有的决绝,心中霎是意外。良久,他才叹了口气,说道:“那也就随你好了。”说完,林页木讷的转过身去,慢慢朝屋内走去。
卫艳见林页身形如此落魄,隐隐有些不忍,可她双手握拳将右脚狠狠一跺,心中已然有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