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在第二次义熙北伐后,刘裕的功勋与威望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在元兴三年刘裕举兵的时候,东晋王朝已经灭亡于桓玄。是刘裕推翻桓玄,重新迎立晋安帝司马德宗登基。可以说,义熙年间的东晋根本就是刘裕一手缔造的。此后,刘裕攻桓玄,灭南燕,斩卢循,破谯蜀,擒姚泓,使东晋的领土达到了南渡以来的最大,甚至大于历史上任何一个南方政权。就算他在义熙十四年遭到了长安的惨败,但是也已经无伤于刘裕崇高的地位与威望。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刘裕开始进行篡位前的准备工作。
义熙十四年(418年)六月,刘裕加相国,总百揆,并晋封宋公,加九锡。同年,刘裕由于“昌明之后有二帝”(意为“晋孝武帝之后有两个皇帝”,昌明是晋安帝前一任皇帝晋孝武帝的字)的谶言,废杀晋安帝,另立晋安帝的弟弟司马德文为皇帝,改元元熙。
元熙元年(419年),刘裕再加宋王,距离帝位只剩下了一步之遥。
元熙二年(420年),刘裕废黜司马德文登基,改国号为宋,改元永初,正式登上帝位,追谥已故的父亲刘翘为孝穆皇帝,母亲赵安宗为穆皇后,妻子臧爱亲为敬皇后,弟弟刘道规为临川烈武王,刘义庆承袭临川王爵,并加继母宋王太后萧文寿为皇太后,弟弟竟陵县公刘道怜为长沙王,嫡长子刘义符为太子,诸子种刘义真为庐陵王,刘义隆为宜都王,刘义康为彭城王,其余佐命功臣,并有封赏。
刘裕,这个出生低级士族的孤儿,戎马一生,终于在五十八岁时坐上了皇帝宝座。
但是继位之后的刘裕,做出了一个极富争议的决定——杀死晋恭帝。
要知道,在刘裕之前,朝代更迭之际,亡国之君多数得到保全,曹丕篡汉、司马炎篡魏,也未曾对汉献帝刘协、魏元帝曹奂痛下杀手。
所以刘裕弑杀司马德文的决定遭到了以宋代王应麟为代表的一批后人的猛烈抨击,他们认为,就是因为刘裕的“乱贼之心”(王应麟语)首开杀害亡国之君的恶例,历代沿袭,使得亡国之君大多难有善终。
问题就在于,刘裕不是傻子,就算曾经可能确实是个大老粗,执政那么多年下来,也已经是一名成熟的国家元首了。
一个成熟的君王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轻易地把亡国之君杀了?刘裕在弑杀晋安帝之前,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也一定是做出了自己所认为的对自己,对新生的刘宋政权最有利的决定。这一点应该是毋庸置疑的。
祝总斌先生在其《晋恭帝之死和刘裕的顾命大臣》一文中指出,刘裕所面对的局面与之前曹丕、司马炎的局势大不相同。
问题在于,无论是在东汉内部,还是在曹魏内部,至改朝换代时,经过长期经营,朝中所谓的“前朝余孽”已经屈指可数,并且难以掀起波澜。而且,在曹操、曹丕执政时期,士族的阶级意识远不能与刘裕执政时期相比,如钟繇、陈群等士族大臣均接受曹魏要职;而河内温县司马氏本身就是士族利益的代言人,在魏晋易鼎的运转中,门阀士族自然站在了司马家这一边。
但到了刘裕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第一,就是在刘裕称帝以后东晋宗室仍然具有相当可观的力量。刘裕虽然在建国之前已经翦除了一部分反对自己的宗室(如司马休之),但是此时仍然有大量宗室子弟在河南拥兵对抗刘裕,乃至于依附北魏,企图反宋复晋。
只要司马德文还在这个世界上,这帮宗室就可以拥立司马德文——就像当初刘裕拥立司马德宗,打爆桓玄那样。这样的话,刘裕和他的刘宋政权将被置于危险的境地。
当然,更加重要的问题仍然是那些高门士族。从阶级的角度来说,刘裕代表的是低级士族的利益,而东晋王朝代表的是上层士族的利益。对于那些上层士族来说,屁股到底坐在哪边其实是一个基本上不怎么需要考虑的问题。
但是,对于刘裕来说,随着自己和刘毅、诸葛长民决裂,加上孟昶自杀、何无忌殉国、刘敬宣遇刺、刘穆之病逝,刘裕所能依靠的低级士族的人才已经相当有限。
更何况,以刘裕为代表的这批低级士族基本上都缺乏治理国家的能力,这也使得刘裕麾下名将众多,但文臣稀缺。
而上层士族作为一个从东晋建立开始执政一百年左右的阶级,虽然此时已经趋于腐朽、软弱,但是他们治理国家的经验与能力对于刘裕而言是极其重要的,这也使得作了皇帝以后的刘裕不得不任用上层士族。
但是,我前面说了,刘裕代表的是低级士族的阶级利益,这使得上层士族难以真心拥护新生的刘宋政权,他们所真正拥护的仍然是代表本阶级利益的东晋政权。这也决定了就算刘裕(亦包括后来之刘义隆)一定程度上任用了一批有治国才能的上层士族,刘宋的统治者与上层士族之间仍然处于一个同床异梦的状态。
更何况,这些上层士族个个都是文化人,打心底也看不起刘裕这个粗人。在一部分高门士族眼中,刘裕就是一个没文化的暴发户,所以如谢混等一批上层士族宁可投奔低级士族中比较有文化的刘毅,也不愿意去投靠那个文化水平仅限于识字的刘裕。
在刘毅被刘裕干掉以后,门阀士族也不得不放弃公开与刘裕进行军事、政治层面的对抗,也只能配合刘裕,跟他维系同床异梦的状态,顺便暗地里从文化素养的角度打击一下那个大老粗。
如果那些上层士族真的只是和刘裕同床异梦,顺便再从文化上打击一下他,刘裕应当还是不怕的。刘裕真正怕的,是那些门阀士族希望把自己踢下床,然后把司马德文抱到床上来,毕竟东晋才是真正代表他们阶级利益的政权。
以刘裕的能力,当然是不会被踹下床的。但问题在于,刘裕年纪大了,而太子刘义符年幼,徐羡之他们水平还未必靠得住。上层士族踹不动刘裕,但是踢掉刘义符并非不可能。
为了让这些上层士族可以老老实实睡在这张床上,刘裕为求万全,必须断了那些上层士族把司马德文抱上床的念想——把司马德文杀了。
等干完了这些事,刘裕的生命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刘裕在位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年,至永初三年(422年),刘裕病重,托孤于徐羡之、傅亮、谢晦、檀道济四人,刘裕的亲家徐羡之以司空、散骑常侍、扬州刺史、录尚书事主政,傅亮拜中书监、尚书令,谢晦拜散骑常侍、领军将军、中书令,檀道济拜镇北将军、监南兖徐之江北淮南诸郡诸军事、南兖州刺史,三人与徐羡之一起受命辅政。
永初三年五月癸亥(公元422年6月26日),刘裕于建康驾崩,享年六十岁,庙号高祖,谥号武皇帝,葬初宁陵,一代枭雄就此落幕,一个属于刘裕的时代也画上了句号,只有刘裕陵墓前的一尊石像历经千余年风雨,至今仍然屹立在南京,见证着风风雨雨。
刘裕去世后,皇太子刘义符即位,次年改元景平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