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予终于可以真正的踩上陆地了。
稳。
目睹了战争的残酷,弘予背对着战场,看着兀自横流的洪水出神。
都会过去的,不是吗?
弘予回头一看,是泠未。
泠未托着下巴,也看着洪水说道。
泠未:这些水,虽然在这里流淌,总会汇入大海。河道也会回到原来的位置。
弘予不清楚泠未是不是在以水喻人,来替自己排解因为战争而产生的忧闷。
弘予:是啊。我们每个人也都是一滴水,一粒沙。
泠未:弘郎,你怎么不问问我?
弘予:啊?问你什么?
泠未:问问我的情况呀。
弘予:问什么情况。
泠未:家乡何处,年方几何,兴趣所在,梦想所终?
弘予:好,那我就问你,家乡何处,年方几何,兴趣所在,梦想所终……
泠未:弘郎你……
弘予:为什么当战争舞女?
泠未正要生气,一句话被问到心坎里了。
泠未:人家现在已经不是战争舞女了。
弘予:万事开头,总有个原因吧?
泠未:那就要从我小时候说起了……
弘予:有没有比较精炼的版本?
泠未:弘郎不耐烦了?
弘予:万万不是。只是来日方长,我想听你慢慢讲。眼下还是想听重要的部分,看书还要先浏览下目录的不是吗?
泠未:嗯……有道理。让我想想,如果问当初我为什么想当战争舞女,倒不是问我现在为什么不想当了。
弘予一拍手:妙极!这种方式,正是我喜欢的。请讲。
泠未:之前说,我不想当战争舞女的原因是受师姐们欺负,罚我不给我吃饭……
弘予:不给吃饭太过分了,要是这么对我也会……
泠未: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弘予忙住嘴。
泠未:也可能是我个人的原因,在加入教师会后,我感觉战争舞女跟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弘予: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泠未:她们都不是真心想当战争舞女的。
弘予:比方说?
泠未:有些是为了家族荣耀,每一代人都有女性来当战争舞女;有的是为了躲避税赋徭役,牺牲掉家里的一位女性;有的是为了炫耀虚荣,以成为战争舞女而受到崇拜;还有的,居然是为了当战争舞女可以有漂亮的衣服穿,对于自己的人生,丝毫没有认识,丝毫没有规划,更谈不上梦想了。
弘予:也许,每个人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吧。
泠未:完全不是一回事。战争舞女虽然是一个组织,但任何组织最终都是落实到个体。由个体的共性来决定组织的集体特性。现在,是个体们的共性改变了,整个组织也就变味了。
弘予:那么,学员是这样,导师们呢?
泠未:我说的这种改变,事实上在我们的导师还是学员的时候,乃至以前,就已经开始了。导师们非但不能用成熟的眼光来看待战争舞女的危机,反而成为战争舞女人才凋敝,世风日下的帮凶。她们眼中,只有功利与虚荣,金钱与势利,还公然强迫我们学员们去……
说到这里,泠未突然情绪有点激动,甚至落下泪来。
弘予最吃不了这一套,他皱着眉,抄着手,隔着衣袖?着胸脯,用舌头舔着嘴唇内侧,一副傻不愣登的样子。
泠未把手都哭湿了,夺过弘予的衣袖,擦着脸颊和手背。
弘予:哎,我的袖子……
泠未:我还没有袖子呢,让我擦擦。
黑猫:呦呦呦,两个小家伙在这打情骂俏呢!大家都在忙活着打扫战场,你们可真悠闲自在啊。
黑猫嘬了一口烟袋,吐出一个烟圈,斜倚在一个插在地面上的长矛上。
泠未赶忙撒手。再看黑猫,垂低的衣袖和袍带下摆,都被泥土弄得脏兮兮的,就连黑猫的脸上,也有两道泥印子,但黑猫脖颈和脸颊,在泥印子的衬托下,更显得奇白无比,微挑的眼角加上修长的眉宇,高耸的鼻梁接着翘起的嘴角,勾画出绝美的侧颜。就连身上的泥土,也在美艳的面容下,显得那么超凡脱俗,犹如河水褪去,河床上冲刷出的璞玉一般。
泠未:黑猫姐姐,我……
黑猫:不用解释。你说的情况,跟我看到的一般无二。我确实是被战争舞女刷了下来,但我不甘心的并不是因为我被刷下来,而是因为我发现我一生的追求与挚爱,居然是一个笑话。而我,却被这个笑话给笑话了。
说着,黑猫用手指甲,将烟袋里的烟灰扣了出来,掸落在地上。烟灰在空中遇着空气,又用尽全力,发出了一丝丝红热的光芒,接着跌落在湿漉漉的土地上,发出嘶嘶的响声。
黑猫:这也是这么多年,我一直被白猫那个小妮子嘲笑,而从来不去解释的原因。
黑猫又装上一袋烟,从手指上搓出一个小火焰,点燃烟丝。
泠未:黑猫姐姐……
弘予:那么,你们俩就成了同样的天涯沦落人咯。
这个圆场打得十分生硬,弘予刚说出来就觉得不妥。
泠未:不过,经过这一场战斗,我有了一个新的决定。
弘予:什么决定?
泠未:我还要谢谢你,弘郎。是你给了我做这个决定的勇气。
弘予:我?
泠未:没错。我看到你,一人一骑,来到战场中间,面对对面来势汹汹的敌人,尤其是武艺高强,身经百战的望江城禁军副统领甘渡,你丝毫不惧,不慌不忙,正气凛然,攻讦答对,不落下风。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战争舞女的精神,或者说战争舞女本来应该的样子……
弘予:可别笑话我了,我怎么能跟战争舞女相提并论呢?
黑猫:泠未妹妹说的没错。主公。
弘予倒吸一口凉气,印象中,这是黑猫第一次像洗旺一样喊自己“主公”。
黑猫:也许是命中注定,也许是机缘巧合,主公已经无意之间,肩负起了振兴战争舞女骄傲的重任。
弘予:可不敢瞎说啊,我算上这次,也才第一次见到你们战争舞女,之前对你们几乎是一无所知,于情于理,都不能给我扣这个帽子,更何况,我是个男的呀!
泠未突然笑了:弘郎!你误解了,黑猫姐姐不是要你当战争舞女。
弘予:万万使不得。
泠未:我们的意思是……
泠未跟黑猫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点了下头。
黑猫:我们可以脱离教师会,重建战争舞女,恢复战争舞女昔日的荣光。
泠未:不破不立,倒不如直接舍之。至少现在,我们的“新战争舞女”已经有两名成员了!
弘予脑子有点懵,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一,二,奥,没算上我就好……
泠未:这么说,弘郎!你同意啦!
黑猫:恭喜主公!
弘予:啊?我说什么啦?
泠未:贺喜主公!
弘予就这么被“黄袍加身”的成为了“新战争舞女”的领导者。
白猫:好家伙,你们居然背着我,组建这么拉风的新战争舞女,简直是太过分了。尤其是你,姐姐!有好玩的不带上我,这可说不过去!
白猫跑过来,亲昵地蹭了黑猫一下,黑猫一个转身,脚下生风,袍袖随之转动,躲开了白猫的“攻击”。但没想到,白猫居然还有个连招,身形一转,也跟着转了个圈,紧跟了上来,两人你追我赶,舞步翩跹,在潮湿泥泞的土地上,轻若无骨,飘若凡尘,此起彼伏,抑扬顿挫。
白猫收住脚步:怎么样?姐姐,我的舞步,可不比你差吧?
黑猫也有点惊讶,喘了一口气。
白猫:早就劝你别抽那么多烟,现在气息跟不上了吧?泠未妹妹,你看我,够不够格加入你们新战争舞女?
泠未:白猫姐姐也要加入吗?欢迎之极!
黑猫:我反对!白猫!你以为战争舞女是闹着玩的吗?不是会几步三脚猫的舞步,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战争舞女!
白猫:略略略,我才不听你的呢,现在的新战争舞女,又不是你说了算!就算是投票选举,也是二比一,对不对!弘郎!主公!
白猫从身后搭着弘予的肩膀,在弘予耳边撒起娇来。
泠未哈哈笑了起来。
弘予:别这样,我有点头晕,现在脑子里一团糟,看在你们还叫我“主公”的份儿上,就不要擅自替我做决定好不好?说到底,最后还是把锅甩到我头上!我可承受不起!
黑猫:反对!
白猫:同意!
黑猫:同意无效!反对!
白猫:反对无效!同意!
黑猫:你还没加入,怎么能投票?反对!
白猫:我是替主公说的,怎么不算数?同意!
黑猫:泠未妹妹!你快说,反对!
白猫:泠未姐姐!你快说,同意!
泠未:好啦好啦,且让我们这个申请者,阐述一下加入我们新战争舞女的理由吧。
黑猫瞪了白猫一眼:……你说呀!
白猫:这还不简单!
说着,白猫一手拉着黑猫,一手拉着泠未,自己站在中间,摆了个造型。
白猫:至少要有三个人——才能摆出变化多端的队伍造型呀!
泠未笑弯了腰,黑猫也被白猫给气乐了。
白猫:泠未姐姐,求你!
泠未:好吧好吧,我同意!
白猫:万岁!
黑猫:别得意,暂且让你进入试用期……
白猫跑过来,拉起弘予的手:万岁!
泠未跟着起哄:万岁!
黑猫也很不情愿地:万岁……
这时,三个人都盯着弘予。
弘予咧着嘴,木讷地举起手:万岁!
皆大欢喜:万岁!
就在姑娘们庆祝的的时候,孤淞从远处,带着四个精灵侍者,哼哧哼哧地跑了过来。
孤淞:弘予老弟!你们怎么在这儿呢?让我找的好苦啊。
弘予:孤淞大哥,你怎么来了,找我什么事?
孤淞:这一仗打得太漂亮了,汲泪殿下正邀请你回品江城,接受百姓和百官的祝贺。
白猫:当初把弘郎赶出品江,今天又过来请,看来一代英杰汲泪殿下的脾气,也跟我们女孩子的脸一样,翻脸比翻书都快!
黑猫:白猫!不准多嘴。
白猫撅着嘴退下。
孤淞脸上也不好看:哎,当时那个不愉快的实践,实际上并非汲泪殿下本意,而是汲澐殿下的决定,为此,汲泪殿下已经教训汲澐殿下了。还望弘予兄弟,不计前嫌,进得城去,一切如故。
孤淞嘴上说着,回头也看了看四个精灵侍者。
这四个精灵侍者一看都是养尊处优,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的贵族,与汲澐那个倾国倾城的女精灵乃是一样的傲慢。
精灵侍者:弘予,汲泪殿下以一城之尊,自降身份,主动认错,诚意相邀,还望神选少年能够深明大义,不负全城百姓所望。
弘予低头思忖一番,这时,三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而来,没错,正是皮泼、帐浑还有背着巨大塑像的洗旺。
有着这三个保镖“护法”,四名精灵侍者的傲慢态度稍减。
洗旺:主公,我们回来了。
弘予:来得正好。溯涝大将军呢?
洗旺:溯涝大将军将战利品全部移交给品江城的部队,带着余部,准备回清夏浦。流英此败,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溯涝料定品江城还有一战,于是往各处,征调兵马去了。
弘予心想,以溯涝的军事视野和智谋,不进城一定有他的考量。
弘予:既然溯涝大将军没有进城,那么我们告辞了,还请孤淞大哥回禀汲泪殿下,说军情紧急,改日再回品江城。
听了弘予的话,黑猫白猫,泠未洗旺,都露出了笑容。皮泼和帐浑,也憨憨地笑了起来,尤其是皮泼,缴获了松熊的头盔,正拿着玩儿呢,松熊和皮泼他俩虽然体型相当,但皮泼的脑袋更大一些,头盔有点套不上去,于是干脆罩在了自己第二个脑袋上。本来帐浑对头盔也很眼红,想跟皮泼打赌耍赖皮把头盔要过来,但看到皮泼第二个肉瘤脑袋戴上这头盔正合适,也就做个顺水人情,虽然心里还是惦记,但还是把头盔暂时让给了皮泼。
孤淞:你们到哪里去?
弘予想了一下:拉多。
拉多陨石山!
听了这话,皮泼和帐浑都很兴奋,出来了这么久,终于要回去啦!
一行七人,扭转脚步,朝河边走去。
河边已有一条小型战船,大概是溯涝给弘予预留的。
孤淞跟上一步:去拉多干嘛?
弘予一只脚踩上船帮,回头说道:
搬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