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淡淡开口:“你今日为何告诉我这些。”
裴术恭敬回话:“弟子不想破坏当下这份安宁,不甘做人棋子。”
白曦之惊惶的听着李慕白与裴术的对话,惟恐他们这师徒关系出现什么不好的变数。若是如此,又令自己于心何忍。
李慕白看看伏在自己脚下的这一对弟子,对着白曦之说道:“你且起来,并无什么大事。”
白曦之举目犹疑,却也听命行事。师父知道自己先天不足,体质羸弱,一直念着他与先父的旧日情义,对自己是偏爱有加。
此时,他即明言无事,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白曦之立在厅堂一侧,李慕白蹲下了身子,搭上了裴术的手腕:
“你体内的生死丹已解,所以你才决定弃暗投明?”
裴术暗惊:“师父是何时知道弟子真实身份的?”
李慕白一叹:“初一见你,我便知晓。”
裴术心下庆幸自己未有轻举妄动,又思忖着问:“师父何以养虎为患?可是有所打算?”
李慕白觑看裴术,这孩子可真是太过聪颖。只他见惯黑暗,这份天赋也不知道是祸是福!
裴术坚毅的眸子看向李慕白,无忧无惧亦不卑不亢。李慕白也没令他失望,闲花流水般道明缘由。
偃师阁的每任阁主,都是由阁主在其弟子之间挑选继位。这继位者首先要学习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掌管生杀门与其余两门。
也缘生杀门情况特殊,对此门的掌管手段更是重中之重。
这世间有极致的白,就会有极致的黑。机括门与毒术门行走在阳光下,以其能力和自律,受世人尊敬。
而生杀门便是见不得光的双刃剑,用好了可以造福黎民,用不好则是霍乱苍生。
他们就像一群在地狱里求生存的罗刹鬼,以他们满手血腥,供养着人世间的清风明月。
那极致的白之便是出自极致的黑,所以正面上的那些不能做不可做,便由生杀门来做。
他们将那些无凭无据,又搜刮民脂民膏的祸害除去。他们去夺回那些正面上不能得到的公道。
有些人甚至表面上两袖清风,受万众敬仰,并成为人之楷模。但其私底下却是藏污纳垢,做尽为人不耻之事。
而这种人便只有死,功德圆满的死。让其死得其所,被后人高山仰止的膜拜,而不是寒尽天下人之心。
所以,这种人死了是忠臣,是英雄,是不可抹杀的青史功绩。有志之士,也会将他们看做人生的里程碑,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真正知道真相,并为人民除害的人,在此则会受到世人口诛笔伐,视为洪水猛兽,不正之风,奸邪为祸。
生杀门之人的训练,是在门中死士的博弈中求生存,非生即死。通过这关便是执行各种刺杀任务。
这些人,不论人格,不论底线,不论生死,只有惟令是从。
这样环境锻造出的利刃,他们早已变得冷酷无情,惟有以能力镇服。
阁主对生杀门防范严谨,任何人不得近身,且每位阁主都是机关毒术的高手,暗算已是不可能的。
此也是程齐不直接动手夺位,却用迂回之策以裴术为棋的原因。
况且,又有阁主令在手。一旦机括门的机关尽出,毒术门的毒物尽放,别说他们一个生杀门,就是十个八个的也不够阁主灭的。
这世界向来武略不如谋略,谋略更在巧略。既然阁主心思足够机巧,那就在他身边放个甚为机巧之人,行机巧之事。
只程齐不知,生杀门的毒药与解药,虽只有生杀门门主独有,却也是历任偃师阁阁主必修之课。
且了解还不行,必须修习的天衣无缝,使这毒物不能近身,生杀门不得谋反。倚重的同时更是最大的防范。
偃师阁历任阁主,看似不涉生杀门之事,实则对于生杀门里里外外,手段性情,早已熟稔有余,做透了功课。
在裴术拜在李慕白面前,李慕白便已觉蹊跷,又在搀起裴术之时搭了他的手腕。
此毒,世间其它毒修或许探查不出来,但李慕白却已了然于胸,之所以不闻不动,佯装不知,不过是看程齐都打了什么算盘。
毕竟疏胜与堵,若程齐一计未成,就算自己送走了裴术,程齐还会再送来张术李术之流。与其这样防不胜防,自己倒不如看着面前这位,将计就计,探他们个虚实所谋。
只未料,这个裴术聪颖至此,三年下来,并无有任何异动,只安心的做着弟子的分内之事。
李慕白也搞不明白了,又注意到他对毒术更为用心,自古以来这毒与药是相辅相成,可以致人死地也可救人性命。莫非他是在琢磨解药自救?
李慕白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便开始有意无意的对裴术提点。告诉他什么药相生,药理会如何转化。什么药相克,药理是否相容。
所以,这一切尽在李慕白的掌控之中。
裴术听罢,端是惊得一身冷汗。以李慕白的手段,若自己稍有异动,怕是已然活不到今天。
李慕白也直接言明,“你既然选择正道,就自己杀了程齐,你便是生杀门门主。”
裴术将沉甸甸的阁主令握在手中,也很庆幸自己选了一条最安全的路。历尽这些年刻苦练功,辛苦谋算,为的不就是今天。
当天,李慕白以白曦之体弱为由,公布二弟子裴术天分非常,为人踏实,修习更是勤奋刻苦,堪当大任,承偃师阁阁主之位。以此传令门众,公示江湖,俱悉之。
第二天夜,裴术独进生杀门,白曦之在偃师阁是一夜未睡。至次第天光大亮,白曦之来回踱步在偃师阁大门内,见裴术步履生风,姿容轩昂。
这是他第一次见这样的裴术,没有沉郁,没有冷酷,带着一身山泉般清冽,对着白曦之绽开了一个甚为舒朗的笑容。
一句,“师兄,我成功了。”
白曦之几欲下泪,为这句话,裴术吃了多少苦,隐忍多少年,自己不敢想象。
裴术眉眼却不禁多了几分风情,笑的秋水荡漾,“师兄,你真傻。”
白曦之一怔,慌忙抚过自己双眸:“裴师弟勿笑,是师兄太高兴了。”
裴术握上白曦之手腕:“多谢师兄挂念,我们去向师父回禀。”
白曦看着裴术主动握上自己的手,道了声:“好。”一玄一青两道身影,就披着晨风跨过了桥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