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言终于要见到李雪了,坐在副驾驶位的张婷婷诡异看了他一眼:“看把你美的,心花怒放了吧,腾云驾雾了吧,你稳当的,你开的是车,不是飞机!”说完,眼珠转了一圈,抿着嘴想乐!
周正言没搭理这个长发圆脸的女子,只是盯着眼前高速公路路面,还有几公里就到下道口了,他的心脏不免咚咚跳得飞快。十年没回来了,回到家乡感觉还是那么亲热。
张婷婷看周正言没言语,知道这小子有点激动。把我这个湘妹子放一边,去想那个四十好几的老娘们,哼,真是不可理喻。她抿着嘴,瞪着眼,一会看车速降下来,揶揄道:“李雪等着你呢,望眼欲穿,我的小情哥哥,,,。”
“我记得你吃辣椒最拿手,原来是个冒牌货。”周正言边说边踩刹车,向右打方向盘,驶入了村路。坑坑包包的土路颠的张婷婷龇牙咧嘴,她恨恨地说:“你才是冒牌货,大碴子味早就没了,一会就让你好好体验体验!”
“你不是冒牌货还那么吃醋,顶多算个晋人。”周正言笑了一下,前面道路一下子狭窄了很多,周正言把车速减慢,打开车窗,田野里草香味道一下子涌进来,他深吸了一口。
车外的世界就像被浓绿色的墨泼了一样。周正言感觉路边的杨树比十年前粗壮了不止几倍,那个时候他和他的中学同学,拿了铁锹水桶挖了坑把一棵棵树苗端端正正埋上,现在就这样高大了,枝繁叶茂。他想他的那些同学也和树一样高大了,成熟了。大人老去了,孩子也长大了,李雪也从妙龄少女变成了三十多岁的大嫂了吧。
这是1992年北部平原的夏季,大地广阔而无边际,车外茫茫苍苍的田野绿成一片海洋。蓝天白云下,各种鸟儿在林间嬉闹,路边流水哗哗作响,几只大白鹅在水中悠闲自在捉食水草。这是多么美妙的乡村世界!
车轮滚滚,周正言心情复杂,李家岗屯变成什么样了呢?周正言的脑海里过滤着往事。当年离开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夏天,睹物思人,不仅感慨万千!
车子进了村庄。张婷婷就睁大了眼睛,眼前的村落竟然是这个样子。虽然有点心理准备,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破败。湘人的村落独门独院,二层小竹楼,依山而建,而这就是北部平原的屯子,却像棋子一样摆放在一张纸上,门朝南,小院子,还有个用柳条栅栏围起来的菜园子。
周正言看张婷婷张大的嘴巴,说:“你要吃人吗?嘴巴张那么大!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李家岗屯!看到没,路还是那个路,房子还是那个房子,但人可不是那个人喽!”
“这就是你的家啊,”张婷婷说:“我们穿越了吧,回到原始时代了?我说老兄啊,赶紧完成你的考察报告咱们打道回府,你不会让我体验原始社会的感觉吧!楚教授这老头不太讲究,给弟子找这么个差事。”
说着话,车子就进了村。三条街道荒凉而寂寞。也许是农闲的原因,村里静悄悄的。车子进入村口,拐进了贯通东西的街道。好窄啊,张婷婷提醒别让柳条刮到车子。周正言对这种村路也很无奈,狭窄而不平,他感觉过去没这么窄啊,也许是走宽阔的马路太习惯了吧。
远处几十米出现了几个孩子。张婷婷睁大了眼睛,她被眼前的情景困惑了。
一个老太太坐在路边柳树下,蓬头垢面,头发花白,乱蓬蓬地像个鸡窝扣在头上,她大热天还穿着厚厚的黑棉袄,露着几颗孤单的黄牙齿,嗤嗤地笑着。这简直就是大猩猩啊,张婷婷大惊失色。
有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戴着破草帽,就像看外星人一样,蹲在旁边看着她。另一个拿着柳条,扭手蹑脚地走到老人身后,突然,他猛地抽打老人后背转身就跑。柳条抽在衣服上,起了灰尘,半天没散,老太太似乎没有痛感,扭过头嘻嘻地笑着。
现在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了。周正言突然有些生气,就下了车。还没等走到老太太跟前,那个小男孩跑了很远,倒退着喊着歌:“赵大平,真够狼,看青不成进班房。赵大平,好下场,没了媳妇没了娘,”说着撒腿逃走了。
“赵大平?”好熟悉的名字。周正言虎着脸,把几个孩子撵走,走近了那个老太婆。
老太婆看周正言走来,坐在那里,仍旧嘻嘻的笑着,她灰头土脸,牙齿枯槁焦黄,眼光迷离:“大平,大平回来了。”老太婆把周正言好像当成赵大平。
“大平怎么了,”周正言上前问了一句,老太太嘻嘻仍旧笑:“大平回来了,大平回来了。”周正言分明感觉,这是一个疯老太太,再走进一看,周正言就惊呆了,这竟是十年前给周正言擀面条,包饺子吃的赵大娘,赵大平的娘亲。
“我不是赵大平,我是周二小子,”周正言纠正一下,但是赵大娘还是嘻嘻笑着,还是说着赵大平回来,赵大平回来了。周正言回头看看,没了看热闹的孩子,也不见街道上的人影,叹了口气,起身无可奈何地钻进了车里。
左邻右舍听说周正言从遥远大城市回乡,带了漂亮媳妇,都争相来看。很多人都成了孩子的爷爷奶***发白了许多,皱纹多了许多,但还是当年的样子,仍然把他当成当年背着军绿色书包上学的娃娃,让周正言倍感亲切。
张婷婷看什么都好奇,听着屯子人说着似懂非懂的话。她学着摇辘轳,辘轳上的尼龙绳子有些发黑了,周母说用了很久了,还是周正言小时候用过的。婷婷仔细研究绳子下面系着柳罐,罐底还有一块胶皮拍门,着让她感到欣喜。
摇完了辘轳,张婷婷又端起簸箕,装模作样端了一些苞米瓤子生火做饭。周正言正郑重其事告诉她,这东西是用来筛选谷物杂质的,周婷婷撇撇嘴,表示不屑一顾。周婷婷在周家三间土房里穿来穿去,像个小耗子,周正言说你找什么,找猫吗,不怕被被猫抓了去。
张婷婷没理他,跟周母说着话,她说湖南的菜园子都是辣椒,菜地不用围起来,还说所有的用品都是竹子做的,吃竹笋,坐竹席。哪里像这样,都是土的墙壁,不是石头的。还有腊肉也是家家必备的。周母看着儿子的女朋友,挺漂亮的怎么像个怪物,说着天方夜谭的事。
说得正欢时,门外就想起了一个声音,听说大学生回来了,是不是官大了不认识人了。话语刚落,周正言就知道是谁了,这是村西头的张婆子。张婆子已经五十岁多了,矮个子,短头发,白了许多,但还是很健谈。见面就说变化真大啊,都成大人了。问周正言是否娶妻生子,什么时候升官发财。说着说着就看见一个美女笑眯眯地瞧着她,这才恍然大悟,说这就是你媳妇吧,可真俊啊,老周家祖坟真烧了高香了。张婷婷也不知说什么,赶紧给张婆子倒了杯热水,拿出带来的果脯招待她。
寒暄完毕,也就没有话了。突然,张婆子把头转向周正言母亲,说:“这两天赵婆子越来越来疯了,前两天还能自己做饭,现在怎么突然吃生苞米呢,嘴里还是那句话,俺没偷苞米,偷苞米干啥,俺家大平也没偷。”
周正言母亲叹口气:“偷个苞米就出这么大事,就把人折磨成这样,偷就偷了吧,都是饿得没法子,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人提这事了,赵婆子怎么还想不开了。可怜啊。”周正言感觉母亲也麻木了,好像说一个遥远的人一个遥远的故事。
“妈,赵大娘怎么变成这样了,那年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说疯就疯了。”周正言仔细想着昨天进村时候赵大娘疯疯的样子,心理是十分难过。真是时过境迁,世态炎凉啊。
“说来话长,”母亲说,”那年赵大平看青,拿洋炮打死了人,判了刑,你离家没一个月,你赵大娘就精神失常了,赵大平他爸爸出车祸死的早,儿子又蹲了大狱,搁谁能受得了,不疯才怪,都是命啊!”
本来挺好的一家人,就这样完了。周正言这样想着,走出了屋子。天气有些灰暗了,好像要下雨。周正言看着熟悉的菜园,熟悉的老杨树,不仅感慨万千。当年,就在这个院子,周正言目睹并见证了一段传奇的爱情故事,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悲欢离合。
晚上,张婷婷被打发到跟母亲西屋炕上,东屋平时空着,母亲也给烧了炕,热乎乎的,边烧炕边跟张婷婷讲,北方夏天虽然很热,但是晚上就凉,不烧炕就得病,过去你的奶奶就是睡凉炕落下病了。啊?张婷婷彻底蒙圈,这炕跟木头一样硬,该怎么睡呢?
晚上的时候,周正言迷迷糊糊,辗转发侧,到了半夜才闭上眼睛睡着了。模糊间,他忽然来到一片玉米地,迎面走来一个披头发散发的人,手里拿了木棒,见了周正言说道,你还知道回来,你家的苞米都被偷光了。周正言一看是赵大平,还是当年的样子,国字脸,一脸严肃。周正言就说,大平哥,你就别开玩笑了,看你那头发乱蓬蓬的,回家梳头,让李雪姐姐看到笑话死你。赵大平不说话,拿起木棒举起来,木棒就变成了一杆抢,瞄准了他。
你要干什么?俺要枪毙你,周二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那个装鬼的人是你吧,谁叫你偷苞米了,赵大平不依不饶。周正言说没有啊,你没搞错吧,周正言大喊,赵大平忽然又变脸了,是一个嬉皮笑脸的人,不是赵大平了,变成了生产队长张武德。
父亲把周正言推醒,周正言喝了一口水。感觉大脑混混僵僵的。怎么梦到赵大平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