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重一倒台,哥哥的继位就再也无人可以阻挡。爹爹一言既出,便不再会与他相争。
只要有新帝,太后,还有我这个女儿在,他不仅不会再执着帝位,反而会成为国之柱石,有他在,大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大曜新帝已择吉日问鼎大宝,天下动乱的根源暂时已平。霰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如我们就此告别吧。”
昔日一叶扁舟之上合奏的两位公子,如今预备各奔东西。
“望有朝一日,可以目睹这位大曜新帝的风采。”
被称作霰兄的这位仙人之姿,手执洞箫,一脸正气。
“不如你我相约?”
来接玄衣公子的大船已赫然可见,二人分手在即。
“亦可。”
后来,我听裴铄提及此约,总觉伤感,诸葛霰未能等到来邕京一见哥哥便徒留心中遗憾,英年早逝。而他为了完成此约孤身一人来到大曜,这才有了我与他的相遇,以及之后十数年的痴缠。
鸿政元年,我的哥哥宁祈登基继位,史称晟宁帝,尊生母贺氏为皇太后,遵先帝遗命尊叔父宁亲王为摄政王,尊太师徐茫为帝师,封我为徽和长公主,胞弟宁祥为襄王,堂弟宁礼为黎王,长義侯司徒澜琛为长義王,其余众人依例大封,免征民间三年赋税,鼓励农耕,诚求天佑。
“大曜如今能有此局面,仰仗爹爹成全。”
今日是我,当今的徽和长公主,头一次踏足军营。
爹爹自从受封摄政王便甚少回到自己的府邸,与府中众人也甚是疏离。
没有了他,我便不愿意进到一个陌生的重臣府邸,所以即便他如今身在烦乱的军营之中,我也要踏足这里。
“用一个九五至尊的位置,换来你一句真心实意的爹爹,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问。
“爹爹。”
当日,若他不罢手,恐怕,我也是无能为力。所幸,他是我的爹爹,所幸,我在他心中的份量竟重于帝位。
“爹爹似乎有烦心事,不知女儿是否可以为爹爹分忧?”
如今天下大定,合爹爹与哥哥之力,想必也没什么可叫他们忧心的,只除了,莫非是选妃立后的大事?
他问我姀儿自从入宫,便于内学堂跟着女傅们学习女子之仪,是否?
我答曰,是耶。
何人与你同道?
答曰,宗室女,亲贵女,朝臣女。
可有能适之人?贺氏如何?
答曰,情分在,却不合宜。
可惜了,太傅女孟氏如何?
答曰,姿颜姝丽,尚可。
你心中已有人选?
曰,爹爹以为,徐氏如何?
可是那位徐老太师的孙女,前朝泰安公主之女徐氏?
正是。
我回到宫中,见昭成在东宫等我,觉着甚为诧异。哥哥平日里用惯了他,甚少见他不在哥哥身边伺候。
“臣请公主殿下妆安。”
我叫他为我卸下钗环,披散乌发,赤足踏于毛毡之上。
“方才太后来过。”
他低声道。
“哥哥知道吗?”
见他点头,我心中大约有数,细想了想,又叫他给我绾起青丝,换上宫装,拣了些糕点装在食盒中,便带着昭成去了乾元殿。
“听闻你今日去见了叔父?”
哥哥继位后我与他相处的时间锐减,不过只要他有时间还是会到东宫与我一道用膳。
“嗯。昭成是你特地让留下来等我的?”
我为他研墨。
“不将他留下,我怎能知道阿娘竟有一日会和叔父统一战线来逼我……”
我一时语噎,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是啊,在他们的眼中,眼下你的大婚刻不容缓。而我,大约,现在已经被他们视为最有价值的马前卒了。
“那,你想好了吗?要娶谁做你的皇后?”
……
好的,赌气不理我了。
“哥哥,我是真的想有一个嫂子了。”
我撒娇道。
“不给。给了你和阿祾就没哥哥了。”
……
真该叫外头的大臣和天下的臣民瞧瞧,他们这个寄以厚望的年轻帝王私底下究竟是怎么个耍赖皮的大熊孩子。
“那怎么样才能哥哥也有,嫂子也有呢?”
我咬了一口他夹过来的藕饼,嗯,味道不错。
“吃了午膳以后去歇个午觉,兴许梦里能有。”
……
我嘴角抽搐,恶狠狠地咬掉了最后一口藕饼,然后铩羽而归。
“阿娘,我也没办法了。”
纯庆殿,晚膳,我找阿娘抱怨午膳时候的遭遇。
“他最疼你,你去说都没有用?!不应该啊……”
祥儿在阿娘怀里动来动去,阿娘不好动筷了,就叫秦嬷嬷把他带下去了。
……
我长得比较像炮灰是吧,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敢去当面劝他,就把我给推了出来。
这话我是不敢当着面说的,只能腹诽。
“阿娘怎不叫阿祾去试试?”
我好奇。
“你以为我不想的……他最近开始接手军务,忙的焦头烂额,人都找不见,我怎去与他说这事……”
好吧,这个不仗义的家伙。
“太后,贺家小姐到了。”
贺姐姐是纯庆殿的常客,她甚至比我还要经常陪伴在阿娘身边,毕竟我这个女儿,是替哥哥养的,最起码阿娘一直这样认为的。
“逸慈问太后娘娘慈安,问公主殿下妆安。”
贺姐姐如今虽非公主郡主,举手投足之间却依旧是端庄雍容,与我相较,她更堪比国朝女子的典范。
“自家人不必那么多礼数,慈儿到姑母身边来坐。”
贺姐姐依言坐到阿娘的身边,看着她们肖似的面容,恍惚间,我却以为比起我来,她们更像一对母女。
一样的淑娴温婉,一样的华贵雍容,一样的堪称女子之范。
“姀儿怎在发呆?莫非是阿娘这里没有你哥哥处有趣,令你百无聊赖。”
阿娘拿我打趣,贺姐姐掩面轻笑以和之,极其温婉。
“好了好了,人比人不如人,货比货得扔。阿娘有了贺姐姐,便不再需要女儿了,我懂,我都懂。”
……
我知情识趣地告退离开,临走前隐约听见了徐氏的名字,贺姐姐甚至还很亲昵地称呼其为淑清妹妹。
诶,看来大家都和我一样很看好这位徐老太师的孙女,名动天下的邕京第一才女徐淑清。算了,我自己再辛苦自己再想想办法,搞定哥哥吧。
鸿政元年十月初六,在多方的努力之下,哥哥终于完成了册封皇后的仪典,并于次年的三月纳了当朝孟太傅之女孟晞华,封为慧妃。
“为兄长娶后立妃出力最多的人是你,怎么现在唉声叹气的人也是你呢?”
我女扮男装溜到阿祾的府邸找他倾诉心事,结果被他先发制人给怼了。
我颞颥猛抽,用力按揉,努力让自己不要一拳招呼到他脸上去。
“别闷闷不乐了,乖,你还有我。”
阿祾喂我吃了颗莺桃,摊开手掌心,等着我将核吐出来。
“不甜。”
“真的?啊!”
“甜不甜?”
我挑了一颗颜色红艳又珠圆玉润的莺桃,趁他问我之际送进他口中,然后露出计谋得逞的小模样,开心。
“你就淘吧,小骗子。”
他瞬间反应过来,原来之前我说莺桃不甜是骗他的,无非是想让他和我一起享受这甜得腻人的滋味。
“我心情不好嘛,你要让着我的。”
他饶有耐心地看着我。
“嗯,现在,你是我的什么人,又为什么要我让着你呢?祯祯?”
这叫什么话?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难道还有谁比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
“我是……”
他的姐姐?
不,他的姐姐是司徒家的嫡长女,前朝九皇子贺知映的皇妃司徒澜瑛。
他的妹妹?
不,他没有妹妹。
……
“你是什么?”
他语气上扬,表情欠扁。
我突然想起来,我为什么要被他给带跑偏了,不让就不让呗,大不了不来了,回东宫去了。
“和你开玩笑的,气呼呼的,像个小河豚。”
“我乐意。”
……
“好了,是我甘拜下风。无论你是我的谁,我都会让着你的。”
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你将来也会和哥哥一样娶妻生子的,就不怕未来嫂子吃我的醋?”
这就是我这阵子心情不畅的因由,孟慧妃已经明着找我东宫来了,徐皇后虽未表达此意,可毕竟也没有拦着她不是,想必心里也是对我深有芥蒂的。
看来贤良淑德,未必是不争不妒啊,被人挑唆两句,就全然忘记了为妻者的本分与妾不同,不是争宠夺爱,而是与夫同甘共苦,比肩同行。
“在我这儿,你是不会有未来嫂子的,放心吧。”
可惜当时,他说的情真意切,而我却只当他是在哄我。
多年分别再见时,已是一眼万年,只觉我与他是前世有因,才会有今世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