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香阁是二楼一个雅间的名字。接待客人的楼层只有一二楼,再往上三楼便是花娘们换衣化妆的地方,四楼似乎另有它用,没人知晓。
来到暖香阁,虽然自己没耽搁多少时间,然而显然自己叫的两个姑娘先一步已经来到了阁间。梁正俞正坐在两个花娘的中间,不知所措。
见郑沣进来,两个姑娘忙起身福礼,小脸上带着红晕。这两个姑娘不像是风后楼里那些风尘女子一般孟浪,算是因为身世无奈卖身,还刚好赶上自己老爹整改,这俩姑娘算是风后楼里的清流。因此郑沣偶尔来放松一下,一般也是喊她们作陪。
郑沣也不是那种无能的纨绔之辈,虽然也享受坐在姑娘身边,幽香入鼻的那种韵味,却是不会对她们上下其手。对于郑沣,他来这里更像是来找老朋友一叙。
当然,他更多的心思不在这里,这就不消多说……
梁正俞更是手足无措,他虽然好奇这里,但是毕竟没有见识过这阵仗,整个人如坐针毡。
郑沣看出了他的局促,不由笑道:“梁兄莫不是还没有亲近过女色?”
梁正俞的脸色倏忽间红了,他反驳道:“我……我怎么没有见过?只不过在下行事端正,不会做下流之事罢了。”
“谁让你做下流事了。”郑沣苦笑,陪在梁正俞身边的阿珠姑娘也俏脸一红,更加局促。
郑沣没再理会他,转身对着身边的柳儿道:“嫣云姑娘,最近可还好?”
柳儿对着郑沣也轻松一些,她幽怨道:“郑公子也不说来看看我,你不知道七儿同我讲你来了,我心里多么高兴。以前赵姑姑总是找我的麻烦,自从你上次嘱咐过之后,我在这里过得也算是自在了许多。”
说话间,她剥了一只橘子,将冰凉的橘瓣塞进了郑沣的口中。
他二人就仿佛老友叙旧一般聊着天,梁正俞也渐渐习惯了一些,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阿珠聊起来。阿珠毕竟是花娘,说话温婉动听,两个人很快也聊到开心处。
倏忽间,窗外舞台上的舞娘止住了动作。郑沣立马止住了话头,凑到窗边。
梁正俞看他的神色,有些好奇道:“郑兄,可是有什么事?”
郑沣少见的不多搭理他,只摆手道:“别打岔。”
梁正俞只好看向阿珠,阿珠笑道:“今天晚上入夜,彩衣姑娘要献舞,更有南风十二蝶伴舞,今晚的客人也多一些。郑公子十分爱看彩衣姑娘的舞,想必是舞要开始了。”
说话间,两个姑娘眼底竟然都流露出一丝吃味。
“彩衣是谁?”
柳儿接话道:“风后楼花魁,梁公子看着便是。”
三楼乐师忽然起调,音乐一阵甘冽,盏茶的前奏之后,所有人都望眼欲穿,一向喧闹的风后楼此刻除了乐曲声之外,没有一个人说话。
俄而,从三楼上飞出几匹绢布,绢布在空中交错,十二道素绸从空中飞落,十二个曼妙女子身姿绰约,仙气十足从空中落下,身着红裳,妙不可言。
四周发出欢呼声,梁正俞也问道:“这就是南风十二蝶吧,果然不俗,惊艳无比!”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彩衣如同彩蝶一般的姑娘从三楼踏空而下,这姑娘的面容惊为天人,一眼看去,便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惊绝之人,谁曾想在这奉化城,还能有如此天人之姿的女子?
而且这彩衣面容中不知为何,毫无风尘气,就像个翩跹飞舞的精灵。她也不曾多上脂粉,那惊绝的面容浑然天成,温婉中带着几分调皮的笑容不食人间烟火。
“这这这,这便是彩衣?”梁正俞显然也被惊到了。
不只是他,即便见过很多次的那些风尘客,也都再次欢呼起来,彩衣一出,惊艳四座。
柳儿偷瞥一眼郑沣,之间郑沣英武的侧脸,再度挂上了沉醉的笑容。
乐曲一变,彩衣站在十二蝶中间,昂首起势,只是少有人见到,彩衣曼妙如秋水的眼眸轻轻颤动,向楼上某个阁间看了一眼。
那是郑沣每次来必定会去的阁间,暖香阁。
梁正俞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像个傻子一样喃喃着:“怪不得总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如此绝世的女子,她若是肯对谁青眼相加,想必那个人也会倾尽所有吧。”
而郑沣此人,在彩衣要出场之后,便再不发一言,满眼尽是陶醉之色。
风后楼数百盏花灯,彻夜如同白昼,五光十色,醉人心田。在光华流转之间,一个身着彩衣的女子翩跹起舞,如同坠落凡间的仙子,干净纯粹到让人不忍亵渎,就像是这曲舞毕,便要回归天宫。
周围已是世间少有的绝色十二蝶,但是此刻她们就像是十二蜂蝶,围着中央的一朵娇艳花朵飞舞着,成为伴奏。
时间不知不觉流转着,彩衣出场不过两刻时间,很快便到了退场时间。人们都纷纷呼唤着要求再舞一曲,甚是都红了眼,将衣带中的钱财之物丢上台,只求彩衣能够驻足。
彩衣只是浅浅回眸一笑,然后翩然而去,仿佛那些人间的铜臭味都不值得她哪怕心动一下。
风平浪静,郑沣才意犹未尽道:“十万带甲士,百万伏首臣。青锋伏骏马,绝世俏佳人。这才是好男儿的志向!”
“十万带甲士,百万伏首臣……”梁正俞有些失神。他不是那种能够被美色眯眼的人,若是郑沣被一个彩衣便迷到走不了路,他心里也万万不会认可这个男人。
但是,开口便是十万带甲士,百万伏首臣,这是何等豪迈?这是什么样的气势!那一瞬间,他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丝异样的想法。
“梁兄,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府吧。”
至于桌上两壶价值不菲的寒烟醉,两人根本没怎么喝。
偷偷溜进守丞府,郑沣此刻哪里敢被父亲看到自己?带着梁公子晚归不说,身上的脂粉气哪里能消散,何况多少还蹭上了柳儿的胭脂……
看着郑沣身手矫健地翻墙,梁正俞不禁失笑,他自认为不屑如此,大丈夫就要坦坦荡荡,然而刚走到正门便看到院子里赏月的叔父梁天河,他忙跑到那个墙角,低声呼唤着:“郑兄,拉兄弟一把,我跳不进去……”
郑沣差点笑出声,他又跳上墙头,将梁正俞拉进去。
两个人走在小院,郑沣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偷摸看了一眼父亲的书房,看到郑忠在烟火摇曳的书房看着书,他才松了口气。
周围一个下人走了过来,低声道:“少爷,我去给您准备洗漱的热水。”
郑沣点点头,又补充道:“给梁公子也准备些。”
下人应了一声退下。看着这主仆娴熟的配合,梁正俞不难想象这些日子,郑沣都是怎么过来的。
月亮已经升在空中,郑沣和梁正俞在小院子的草坪里背靠着背,席地而坐。梁正俞想着郑沣先前似乎无意间说的那两句诗,不禁问道:“郑兄,明日起郑伯父要离开一段时间,我叔父也要回燕池,奉化就是你说了算的。”
“是啊。”郑沣有些感慨道:“是考验,也是机会。”
“郑兄有什么志向?”
郑沣想了想,他忽然信心满满道:“我父亲在位五年将奉化治理地井井有条,人们都感谢他。我代掌时间虽然只有几个月,但是绝不能堕了他的名声,甚至要做的更好!”
梁正俞摇了摇头,他说道:“我指的是以后。”
“以后?”
空气似乎一霎间都陷入了沉寂,只剩下虫鸣声。
良久,郑沣幽幽道:“飘零摇曳,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一生。实不相瞒,我十分钦慕彩衣姑娘,彩衣姑娘也对我不错,但是我从不敢表露心迹。她说她喜欢英雄,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英雄,我只知道待到父亲任期一满,我便要离开奉化,天下之大,跟随我父亲不定会去什么地方。”
“传言说我父亲可能再次掌兵,我若是随他入行伍之列,几年下来,或许勉强可以算是英雄,也或许战死沙场。这一生似乎也就这样。”
“郑兄。”梁正俞正色道:“不谈彩衣,只说你呢?”
郑沣想了想,道:“只说我的话,就是先前那句话。不过那是大逆不道的话……还请梁兄莫要再提。”
梁正俞知道些什么,但是他嘴角翕动着,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
罢了,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些事,希望到那一天,他还能记得这志向。
十万带甲士,百万伏首臣。青锋伏骏马,绝世俏佳人。
最难得的,反而是最迫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