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一个人强大的,是不公,是屈辱,是低头时忽然看到,自己还有着双腿,双手,还有着改变的能力。
宣王朝五十一年春。
奉化城,这里是东七郡四十一都最大的城市之一。开春时节的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娇嫩的色彩,春雨刚过,这娇柔的色彩又浸润在一片温柔的润湿之中。
奉化守丞是一个中年的英武男人,几年前因为带兵征讨北方蛮夷而打下赫赫战功,然而也因此右臂中了一箭,再也不能上战场了。
念在将军郑忠征讨北疆一夜十破敌寨战功赫赫,当今陛下特地给了郑忠一个守丞职位,便是这奉化城的守丞。
如今在郑忠治下的奉化城也算是欣欣向荣,说得上最好的举措,便是发动了城中富户在兰溪的两岸种上了柳树,修起了兰溪上的三座石拱桥。除此之外,便是引溪水入荒田,许多农户早早在田中种上了果蔬,这几天也到了发芽的时候。
若是从云端看下去,整个奉化如今美如画卷,这样的奉化已经隐隐成了秋山郡第一城,而在东七郡中,奉化也已经十分闻名。
而今宣朝的政策所限,郑忠在此地的任期只有五年,宣五十一年,这正是郑忠任期的最后一年。
郑忠虽然不能握剑了,但是带兵指挥的经验还在。而今北方泽国有游骑骚扰边境,有传言说,郑忠此番回京,极有可能再次带兵,征战他熟悉的北境。
在奉化这个小小的世界,没有人希望郑忠卸任,没人知道下一任守丞会是谁,没有人知道这美如画的奉化,在郑忠离开之后,是不是还能保得住。
城西坊市,这里十分热闹,坊间最大的赌场和黑市就在这里。自然,这些藏污纳垢的地方并没有摆在明面上,但是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人却丝毫不少。
一个脸上带着丑陋胎记的汉子嘴里叼着草节,梭巡地看着赌场里的赌徒,若是有人欠了赌资,他便上前去毒打对方。
一个年纪约莫刚刚及冠的公子哥穿着丝绸华服,摇着一把折扇,正在桌前居高临下看着桌上的骰盅,在他对面的是一个麻脸男人,这麻脸男人脸上带着癫狂之色,显然是一个赌上了身家性命的赌徒。
那公子哥撇撇嘴,扇子指着桌上的骰盅,淡淡道:“大。”
麻脸男人二话不说,将仅剩的一些银两都放在了小那边。
侍者脸色平静,打开了骰盅,露出了里面雕刻精美的玉石骰子。三颗骰子正面朝上的,是一,三,三。
麻脸男人狂喜,将桌上的银钱收起来。
公子哥却没有多少动容,他抬手合扇,道:“本公子今天气运不佳,不赌了。”
这公子哥是最近出没在这里的败家子,没人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有钱的很,每天下午都会来这里输一笔钱。
因此,人们都会纷纷抢着同他对赌,赚些银钱,以便再赌。而这个麻脸男人今日本已经输光了所有的银两,为了还债,人们将今天同公子哥对赌的机会让给了他。
以往这公子哥都要赌上几场才肯罢休,今日却是仅一场便要走,麻脸男人心生贪婪,他拦在公子哥身前,阴恻恻道:“这位小爷,方才赌了一场,怎知气运不佳?不如再赌斗几场,若是小爷不愿意赌骰子,别的在下也可以奉陪。”
公子哥有些不耐烦,他摆摆手道:“今天爹爹给的银钱不多,不赌了。”
麻脸男人不依不饶,接着道:“没有银钱不要紧,小爷你腰系环佩,想来不是凡物,若是输了,便将这玉佩放在小人这里,明日来取便是。”
公子哥有些不悦,怒道:“你这匹夫,敢觊觎此佩?你知道这玉佩是什么吗?”
在场人都好奇这个不知道身份的公子哥是什么人,因此都停下了喧闹,往这边看来。
似乎是担心暴露身份,公子哥迟疑了一下,他一甩衣袍,道:“罢了罢了,不多说了。今日我不会再赌了,你找别人去吧。”
麻脸男人还要再拦,一旁半脸胎记的那汉子拦住了他。
“何三,这是何意?往日别人赢他都能拿好几十两银子,为何我今日所得刚刚够偿债?”
“赌与不赌都在个人,我何曾没有劝你收手?麻子,我劝你不要招惹那人,不止是为你,也是为暗坊。”
“你知道他的来历?”麻子疑惑。
“不知道。”何三摇摇头,接着道:“但是那玉佩的来历我大约知道,那是中车大匠造府上的东西。”
在场众人一阵哗然,中车大匠造,他们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中车,中府,中令,这些都是帝都中央的部门,大匠造是各级管理阶层里都有的一个职位,管理工匠的部门。而中车大匠造便是总领全国匠造府的官职。
而真正让这个部门权势不俗的,是中车大匠造有监制天下兵器的权利。
遑论这个公子哥的身份,至少他的身份和中车挂钩,便不是这些乌合之众招惹地起的存在。而这公子哥身份若是和大匠造挂钩,这身家也不难理解了,毕竟大匠造府一向富有。
众人却也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他们不怕公子哥将暗坊的事说出去,暗坊是一种不被允许却又普遍存在的坊市,不值得兴师动众去查办,即便是查办了,不过几日便又组织起来,因此他们也不多去想这些,各自玩耍去了。
何三却留了个心眼,他吩咐一个手下看住场子,自己则跟着那个公子哥走出了暗坊。
四月间的天气还不算燥热,虽然奉化城算是繁华,但是不过是遍铺青石砖,街边商贩叫卖,热闹一些。这些经历过风吹雨打的石砖见证着这座城市的历史。
离开暗坊的那个公子哥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围的那些摊贩,偶尔驻足看看那些精致的小东西,笑眼盈盈。他是秋山郡大匠造梁有平的儿子,梁正俞,会有中车大匠造的玉佩,是因为当朝中车大匠造孙芝山本就是梁正俞的舅舅。
暗坊的人不知道他,也很正常,他是秋山郡燕池人,才来奉化没几天。
于街边正负手游玩,远远跟着的何三看出这公子的不凡。实则那玉佩他几天前就注意到了,只怪这些小地方毕竟人们没多少眼光,认出来的竟然只有自己。
等了几天,终于,他忍不住,想要拜访这个公子。
然而,还不待他上前搭话,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公子哥走来,这人何三一下子认了出来,这个公子哥正是郑忠之子,郑沣。
郑沣骑马停在了梁正俞面前,下马拱手道:“梁兄,我一猜就知道你在暗坊。”
梁正俞笑了笑,道:“还要多些郑兄你给我介绍这玩耍的地方,可惜这些时日我总是输钱,还得指望郑兄你教我。”
梁正俞是梁家公子,梁家如今的话事人已经在京师为官,所以家教甚严的梁正俞从未接触过这些东西,反而是郑沣,没什么家族可言,也就一个老爹管着自己,郑忠年轻时候可也好赌,因此一向由着他。
听到了梁正俞的话,郑沣苦笑拱手道:“梁兄切莫取笑我了,我给你介绍这种地方,若是被爹爹知道了已经是要打断我的腿了,要是再教你一招半式,被梁公知道了,还能有我父子的好?”
梁正俞也没有坚持,他转而问道:“郑兄特地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天河前辈和我爹商议了一些事,唤你回去听。”
梁正俞撇了撇嘴。他此次和族叔梁天河来奉化,自然不是来玩的,自己也只是趁着事情没有谈妥能偷闲几日。而今有了眉目,这潇洒日子也就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