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脱了衣裳检查自己的伤口,扯着那染血的药布很是嫌弃,正在心里痛骂着某人的时候,某人的声音就在一臂不到的距离突然炸开。
“此出风景秀美如画,望之大气开阔,得天独厚,小老板不想出来看看吗?”
夏檀儿一个手抖,半瓶金疮药就这么掉在了软垫上。
她抬起头,目光好像要穿过厢壁钉死在萧齐然身上,面无表情道:“不想。”
队伍陷入死寂。
无人轻易出声。
阿大下意识看向了容兮,容兮伸手按着脖子,摇了摇头。
阿大会意,只当什么都没有看见、听见,专注地凝视着前面的道路。
萧齐然虽然身为皇帝,但被人拒绝这件事对他来说也算是家常便饭,前朝臣子之间党派分明,政令下发若不顺遂,就是他当场提出的建议也能被御史言官驳回。
而自从夏檀儿入宫之后,他受到拒绝和敌视的程度与频率稳步上升,几乎已经到了每次见面都要经历嘲讽一笑——恶语相向——针锋相对——不欢而散这一流程。
夏檀儿完全不怕给夏家招惹麻烦,就像一个毫无后顾之忧的浪子,随心所欲,嚣张放肆,什么规矩、阶级,对她而言犹如浮云。
萧齐然始终记得她站在那金红梧桐树上的画面,就像热烈绝美的凤凰,浴火重生,瑰丽惊艳,一颦一笑、一言一行皆如诗如画,震撼到了极致。
而从夏檀儿离开皇宫到现在,虽然越来越多的人都对他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但他却常常会觉得很无趣,妃嫔谄媚的笑很苍白,朝臣试探的眼很虚伪。
立政殿少了一抹惊鸿,于是皇宫便就少了一份热闹。
上一次有人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他,似乎还是夏檀儿,就连容兮对着他,也需得忌惮三分。
他目光一凝,手指微动,险些条件反射地想去看看这马车里的人是何面目,可男人低沉沙哑的咳嗽一下子就唤回了他的理智,“在下不慎感染风寒,虽然有心美景,奈何无力城池,还请见谅。”
就像惊喜才刚开始就被泼了盆冷水,萧齐然觉得有些扫兴,“我队伍之中有医者同行,不若在下将人请来看看如何?”
那怎么行!
看病都讲究个望闻问切,萧齐然这厮邪性,她可不想计划还没开始人就先被认出来了,连忙咳嗽道:“那倒不必,出门在外,在下也早就备好了药丸。”
“不用客气。”萧齐然道。
“真没跟你客气。”夏檀儿翻了个白眼,躺在软垫上翻个身,故意打了个哈欠,声音极大,有眼色的都知道这个时候该闭嘴了。
但萧齐然又怎是那种走寻常路的人?
他笑了笑,恐是真的无聊,竟在与这素未谋面的人三言两语的交谈里萌生出几分兴味,“小老板是哪里人?好像带着京城的口音,应当不是南方人吧?”
夏檀儿一凛,正襟危坐,心惊于这话中的试探感,忐忐忑忑地吐出一句话,“经常在北方走动罢了,倒也不算是北方人,至于京城,嗐,天子脚下,哪里是我这等将将讨生活的人能去的。”
“天子脚下,所以市场繁华,”萧齐然意味不明道,“京城往西与敦煌大宛相连,阁下倒卖丝绸,难道不曾接触?”
敦煌?大宛?
夏檀儿有些懵,“嗯……自然是要接触的,他们的丝绸的确少见。”
萧齐然挑眉,视线在车窗上一晃而过,别有意味地默了默,又道:“大宛的美人锦的确在北方卖得很好,据说皇宫里的妃嫔娘娘也曾用过此物,不知进价如何?”
进价?她连美人锦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哪里知道什么进价!
再说了,皇宫里的衣服布料,她向来只挑好看的穿,谁管它是什么名字啊,夏檀儿突然有些后悔把小乔调走了。
她有些语塞,下意识握紧了拳刺,尴尬笑道:“呵呵,没想到这位公子对锦缎布料也有研究,莫不是家中也做布料生意?”
“咳!”忽然,阿大重重咳了一声。
心头一紧,夏檀儿惊疑不定,难道是她说错话了?
萧齐然看向阿大,阿大却正大咧咧地揉着膀子,“这地方风真大,啧,再吹下去,老子都要风寒了!”
旁边的兄弟相当机灵,也跟着打了个喷嚏,“别说了老大,我觉得我已经风寒了。”
萧齐然收回视线,低低笑了一声,“小老板怎么忘了,在下,乃是仕途中人。”
早在韩古跟他们见面的时候,韩古就已经说过这件事。
但是夏檀儿方才一紧张,忘了,她额头冒汗,心想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出击,立刻话题一转,“啊,是啊,我这不是身体差了点么,这位公子看着年纪不大,在京中不知所任何职?”
“顺天府文书。”萧齐然面不改色地说道。
顺天府文书,说得好听是整理卷宗、誊录案件,难听点就是在师爷后头打杂,每个月的俸禄也就勉强糊口,至少是买不起萧齐然身上那身衣服的。
夏檀儿从记忆深处把这职位的性质调了出来,随即便觉无语。
撒谎也不撒个好的,说个光禄寺闲职大夫都比文书好听吧?她扯了下嘴角,随口问道:“哦,原来是在顺天府高就,真是年少有为啊。”
“位卑而业重罢了,”萧齐然似笑非笑道,“文书之位 ,其实很有意思。”
夏檀儿不以为意,“哦,比如?”
“比如我能从整理案卷中发现很多京城秘闻,”萧齐然声音低了一份,就像呢喃耳语般,突然道,“比如两个月前,当今皇后被华惜青诬陷谋害宫妃奴婢一案,便很有意思。”
容兮眼波微动,一瞬不瞬地看向萧齐然。
宛妃与朝臣勾结串联一事,正是让夏檀儿紧急出宫的导火索,没有人喜欢生活在一个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的地方,夏檀儿更不会让自己变成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夏檀儿倏然失语,半晌才道:“帝后之间的事,顺天府文书也能知道?”
萧齐然沉默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