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猫猫儿家时,她正在炒菜,烟雾缭绕的,像带着烟火味的神仙下凡。
“猫大姐,整啥菜,这么热火朝天的。”
“你等着就行,包满意。”
多年不曾好好了解彼此。猫猫儿以前是连电饭煲都不会用的人,如今会做菜了,也是奇迹,准确的说,应该是时间的功劳。
细细品品这味道,必然是腌肉给的。小镇一大特色,便是腌肉,城里县里的人,打着导航,问着路,也要来吃。
肉是上好的猪后腿,接着码盐,肉在手里仿佛翻转,翻一转,加把盐,像熏腊肉的前一步。码好后,放在盆里,腌制到次日。接下来便是熏,选用稻草和玉米芯作为燃料,点燃后,再压熄,让烟将腌制一晚的肉熏成金黄色。接下来便是卤,卤料自然是独家配方,卤个一个多小时,刚好。
小镇腌肉,采用传统工艺腌制而成。其显著特点是经熏制仍保湿,湿而不水。微烟熏过的清香沁人心脾,咀嚼时能吃出一股淡淡的稻谷烧烤香味。
猫猫儿爸爸做得一手好腌肉,远近闻名。
更为重要的是,他做得紫菜苔腌肉回锅那是一绝。不过这个时节,还没有紫菜苔。看看她今天怎么发会这个菜。
端上桌一看,惊喜呀,是用折耳根回的。妙招。曾经在剑阁一户人家里,吃过折耳根回锅,便惊为妙品。今天再看这搭配,正中下怀。
“你厉害哟,这样一搭配,实在高。”
猫猫儿很开心:“哈哈,别夸奖我了,快试试吧。喝点酒吧,林一飞要喝吧。”
余晖说:“喝,大家都喝点。待会走路回家就行,又不远。”
叔叔喜欢啤酒,其他都喝梅子酒。
猫猫儿:“这是我去年酿的青梅酒,你们喝喝试试。”
余晖和林一飞眼睛一亮,余晖想到的是《海街日记》。姐妹几人延续家里的传统,夏日炎炎,在浓阴下泡酒的样子。生活里最安稳的时刻,便是那个场景。林一飞是觉得好奇,好奇这酒的味道。
余晖不懂酒,但梅子酒一入口,便知道是好喝的,好顺口呀,滑滑的,梅香浓郁,大别于传统的果酒。
林一飞表扬这就酿得太好了,“进口,满嘴都是夏天的滋味。”
猫猫儿打趣林一飞:“和晖姐待久了,都成了文人,说话文绉绉的。”
林一飞不反驳,只是笑笑,他欣然接受这样的评价。
“大家吃菜,不要客气。”
腌肉一如往常的好吃,熟悉的美味,下酒那是一绝。折耳根本身的香味混着腌肉香,是独特的,更是巧妙的。下酒下饭,一样出色。
今天是叔叔烧的韭黄酸汤,酸酸好开胃。
家常豆腐,也好吃的,半盘都是林一飞干掉的。炒的野苋菜。加足蒜粒,滋味不错呢,是有时农家菜的味道。凉拌的猪头肉,亮点是这一勺红油,自带香料的味,红红的,光是看看,色泽诱人,吃上一口,如落在云端,暂时找不到方向。
又是饭饱酒足一餐,酒喝得刚刚好,微醺。
余晖说:“要不我们去水库,转转吧,吃这么多,也消化消化。”
猫猫儿说:“行啊,我们一起去逛逛,我好多年没怎么去了。”
曾经港湾,曾经繁荣,早已不在。
宾馆门紧闭着,游船搁置在湖边,锈得不成样子,大坝上曾经恢弘的四个大字,早被野草掩盖,隐隐约约能看到而已。
大坝人,倒是有不少人。闲聊的,站着的,坐在围栏上的,发呆的。
余晖远远瞧见,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人,手短腿短,身体手脚几乎都摊挤在椅子上。心突然抽痛起来,不知为何,有些紧张,有些不可思议,有些难过。
那是小羽。是余晖远方亲戚家的妹妹,猫猫儿也是知道她的,大概这个镇上的人,都是知道的。
她没有认出余晖。她妈妈推着她,她头发剃光了,穿着一件浅色大体恤,手脚纤细,无力,光把筋,随意散在椅子上。头斜靠着椅背,双眼无神,但清澈无比。鸡胸依然高耸子在胸前,x腿搅得更紧。这个时候,怕是走路都不行了吧。
小时候,她家就在小学后边,时间充裕的话,她可以自己慢慢走到学校。她的父母很爱她,她是超生的,生她时政府查得严,她妈妈都东多西藏的,整个孕期都没安生。她一生下,便是鸡胸x腿,医生说她寿命最多到20。她是家里的福星,一出生家里生意好到不行,她爸爸赚得盆满钵满的。对她很好。
初中时,她走路不太方便,每天需要有人背去学校。余晖不时去背她,下课也去背她上厕所。
余晖记得很清楚,那时的小羽对她说,她被表白了,是隔壁的邻居男孩。那时的余晖,时第一次感受到绝望,对小羽未来的绝望。她是知道那个男孩子的,他只喜欢耍嘴皮子,是个女生都会表白。小羽大概是当中最为普通的一个,也是最不普通的一个,因为只有她会当真。
后来余晖去县城上高中,后来大学,再后来工作,便没有再见小羽了。
时隔很多年后,小羽不再是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大眼睛女孩子,而是奄奄一息毫无自理能力的人时,余晖难受。
她的轮椅到跟前。
余晖叫她,“小羽。”
小羽一脸茫然,骗着头,仔细看余晖,依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
“小羽,我是余晖姐啊,你大姑婆的孙女呀。”
“余晖姐,大姑婆的孙女,”小羽重复着余晖的话,在深思,但不知所以然,大概率是认不出来了。
余晖叫小羽妈妈:“大大。”
小羽妈妈,这才认出余晖来,“余晖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好多年没见你了,都成大人了。”
“回来好久了。”
“你不叫我,我还真认不出你来呢。真是女大十八变。”
小羽静静地听着她们说话,突然明白过来,一把抓住余晖的手,吓得余晖不自觉后退一下。小羽的手,精瘦,但无比有力,像极了鹰爪。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余晖姐,我…….我记起你了。”
她说话好喘。她妈妈说,“这两年她基本上是这样,气力不够。”
余晖点点头,突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