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她得到的消息一样,刘氏是个寡淡的性子,对段言父子二人并不十分上心,只规规矩矩做着分内之事。正值桃李芬芳的年华,却如供桌上的菩萨一般冷硬无生趣。
刘氏的身世并不曲折,是齐阳城一位乡绅的小女儿。曾经也是在闺阁中快快乐乐长大的天真少女。
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媒婆上门一看,便说刘氏的身段好生养,又是顶顶的旺夫相。
这话传遍了齐阳城,也传入了段言的耳中,
那时段言丧妻已过一年,正要续弦再娶,便遣了媒婆去乡绅家说媒。
能与城主结亲,乡绅自然高兴,三书六礼快快地过了,就将百般疼爱的小女儿嫁进了城主府。
三五年的光阴很快就过去,天真的少女爱上了青灯古佛。
红墙灰瓦之外的人们并不知晓刘氏经历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刘氏与娘家逐渐断了往来,城主自娶了刘氏后从未纳妾。
许多人都以为,刘氏攀了高枝,得了城主的宠爱,看不上出身低微的娘家人了。
只有刘氏卧房内的那尊菩萨知道,那陈旧的蒲团前藏了多少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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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言曾经遇到过一个游方道士。
道士告诉他,他上辈子做了件恶事,这辈子子嗣艰难,享不到儿孙绕膝之福,切不可对子嗣生了执念,怜取眼前人方能安渡此生。
段言不信邪,娶了妻,纳了五六个妾室,三年过后当真无一人有孕。
他并不记得道士的忠告,生了执念。
他到处求方问药,日日与妻子妾室行房,终于在两年后妻子怀孕了,且是个男胎。
可妻子这些年被他带回来的各种助孕偏方吃坏了身子,八个月时便难产,生了段英后血崩,一命呜呼。
得了儿子的段言心魔更深,他怕妾室暗害嫡子,便将她们都发买了,一心扑在了段英的身上。段英是难产而生,身体孱弱,时常生病,段言自然是对他百般呵护,有求必应,将他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
后来,段言看着段英日渐长成,欣慰的同时,便不再满足于只有一个儿子,他偏要破了那道士的预言,要儿孙满堂才好。
他娶了旺夫又好生养的刘氏,可即便每夜行房,刘氏一直都不曾怀孕。
他又故技重施,寻医问药,一个接一个的偏方,流水一样送进了刘氏的嘴里。
段言这次没有纳妾,而是一心扑在了刘氏的肚子上,专注而迫切得等待着刘氏身怀六甲之日。甚至某一天,他听闻在女子经期时行房可助孕这等荒诞之言后,不顾刘氏的反抗,粗暴得强上了她。
刘氏的身子,在段言的日夜折磨之下渐渐衰弱了下去。
直到段英卖假药出了人命,段言的注意力才终于从刘氏身上转开。
城主府中,在段言父子俩人提心吊胆的这段时日里,刘氏的生活前所未有得安详宁静。
她似乎没有恨,也没有怨,将嘴角弯起妥帖的弧度,与菩萨一起静坐在飘满檀香的小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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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枫回到来福客栈时,天边刚刚亮起一抹微光。
她轻巧的身姿翻窗而入,脱了一身黑衣,径直滚上床塌。
头一沾枕,便困意汹涌,睡了过去。
而楚昌在听到楼上窗台的响动后,也终于安然闭目。
第二天,习惯于早起的昌王爷没能按时醒来。
门外小厮手中端着的热水凉了一回又一回,门内才传来低哑的声音:“进来。”
小厮们伺候着楚昌净面漱口,换了身藏蓝的,依旧没有纹饰的长衫。
楚昌略用了些点心,喝了点茶水,便捧着书坐在桌边等贺兰枫。
贺兰枫睡得还算不错,是楼下小厮们往来的脚步声吵醒了她。
她穿戴洗漱一番,也没有吃东西,便去了楚昌的房间。
楚昌不经意扫过贺兰枫的面颊,除了眼泡有些浮肿,并不见疲惫困倦之色。
“枫儿可用过早膳了?”
楚昌听得见楼上的动静,知道她是刚起床便来了他这里。
“未曾,”贺兰枫还惦记着被人跟踪的事,心情不太好,“王爷不必客套寒暄,在开始治腿之前,烦请王爷给本阁主解释一下昨夜的事。”
楚昌预料到她会有此一问。被他派去的那几名暗卫在回来禀报说将人跟丢之后,已经被他全数送进深山老林里受罚了。
“本王只是派人暗中保护枫儿。”楚昌如实回答。
贺兰枫冷着脸道:“王爷若是喝了那杯血,一月之内我的生死不会牵连到王爷。还是王爷并不相信我说的话?”
楚昌没有说立刻开口说“相信”。
关于双生蛊的事,他确实是相信的。但还是有些事情,即便他心中已有了她,也依然不能全心得付出信任。
他想了一会儿,才冷冰冰地,耐心地解释道:“本王只是不希望,玲珑阁与昌王府的合作出现变故。纵然枫儿的性命已不会牵连到本王,但若枫儿死了,玲珑阁的下一任阁主难保不会终止与昌王府的合作。”
贺兰枫挑眉:“王爷对我玲珑阁倒很是看重。”
“玲珑阁的丹药很好用。”
“原来如此。”贺兰枫的气消了一半。
“既然王爷要派人跟着我,保护我,那为何还要偷偷摸摸跟踪呢?”
楚昌抬起冷眸与贺兰枫对视,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那枫儿可愿意让本王的人跟着?”
贺兰枫撇撇嘴,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不管本阁主愿不愿,也还是希望王爷能知会一声。若是生了误会,伤了王爷的人,便不好了。”
贺兰枫向端坐在轮椅上的人看去,楚昌也在此时抬起了眼眸。
两人都目露寒光,视线在空中相撞,短兵相接,谁也不想败下阵来。
不知怎么得,就僵持住了,房内一时间杀气四溢。
只是,这一男一女遥遥相望、目光痴缠的画面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去了,定然不会如窗外守着的暗卫一般提心吊胆。
不知情的人会一边偷笑,一边色眯眯地想:好一个老牛吃嫩草。
最终,还是月影硬着头皮敲门,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王爷,属下叨扰了。厨房为贺兰小姐准备了鸡蛋羹,不知贺兰小姐可要用一些?”
他的话音刚起,贺兰枫与楚昌便同时转开了视线。
贺兰枫有些懊恼得蹙起眉头,方才竟被他的目光吸引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只能释放出浑身的杀意来掩饰无措。
楚昌则悄悄得很短暂得笑了一下,耳后泛起了浅淡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