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晨雪清冽的眸子里含着浅淡的忧愁。
她贪婪得望着面前的男人:“王爷待贺兰小姐真的很好……”宫宴上,他与贺兰枫的一举一动她看得清清楚楚。
楚昌没有说话。
“晨雪很嫉妒贺兰小姐,也很羡慕她……”
在父亲还未出事之前,她曾满心期待过嫁给面前这个男人,她也从未掩饰过对他的爱慕。
可自从父亲被玲珑阁毒杀,父亲所犯的罪孽被昭然于天下,她的一颗心便沉寂了。
她觉得,她配不上他了。他是天上皎皎的明月,她是陨落于泥潭的星子。
直到贺兰枫的出现,让她又隐隐生出了期待。那样一个身份卑微的庶女的都能站在他身边,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
只是那期待,也在今晚破灭了。
没有配不配得上,只有喜欢与不喜欢。
她望着他,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原以为王爷心中是有晨雪的。王爷那么厌恶女子,却只愿听晨雪说话……可今日晨雪才明白,王爷对晨雪的特别,只是因为救命之恩吧……”
“王爷是君子,不会对恩人冷言相向。是吗王爷?”
楚昌还是没有说话,他稳稳坐着,如千年的冰山。
“王爷心中从没有一丝一毫喜欢过我吗?”
这句话她终于问了出来,决绝又坚定。
楚昌沉默不语,她便等着。
等到风从月亮上吹到了游廊边的竹林里,她听到了两个字。
“没有。”
她释然得笑了。
“嗯,晨雪知道了。多谢王爷愿听晨雪说完这些话。”
她转过身,看着地上他与她交错的影子。
“愿王爷与贺兰小姐百年好合,恩爱白头。”
“告辞。”
她走出游廊,踏着月光离开了。
贺兰枫望着那抹温柔又坚定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她对这个赵小姐是存了几分欣赏的,远远瞧着,与楚昌也十分般配。
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贺兰枫带着百灵走了过去,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三人默默无言行至宫门口。
百灵了结了差事,便告辞离去。
已经有内监传了话,说斗南今夜要守在皇帝身边,便不回昌王府了。
贺兰枫便与楚昌两人上了马车。
楚昌本以为贺兰枫会等不及要问斗南的事情,可直到马车行至王府门前,贺兰枫都未发一言。
她只是很淡定,很自然地向他道了句“王爷晚安”,便回去了枫院。
楚昌悄悄准备好的许多话,都没能说出来。
他并不是个容易被扰乱心神的人。
可莫名其妙的,这一次,不大不小的一件事,他的话没说出口,竟辗转反侧了许久才睡着觉。
第二天,贺兰枫如常来为楚昌针灸换药。
楚昌便忍不住问了:“阁主不想知道斗南的身份吗?”
贺兰枫用羊毛刷将药膏涂在楚昌的眼睛上。
“自然是想知道的。”她答。
“那阁主为何不问?”
“要问的。想等针灸结束了再问王爷。”她顿了顿,“或者王爷不怕疼,脸上扎着针还愿意为本阁主解惑?”
楚昌嘴角抽了抽,不说话了。
贺兰枫愉悦得笑了。
就喜欢看面瘫王爷被怼到的样子。
换完了药,扎完了针,贺兰枫便继续念书的日常。
今日的书换了,是一本《世说新语》。
她捧着书,沉默了一会儿。
她想起了燕然。
在她还三岁的时候,燕然便给她读《世说新语》,给她讲为人处事,讲人生哲理。
燕然讲得津津有味,也不管一个三岁的孩童是否能听得懂。
贺兰枫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读了起来:“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
这本书仿佛已经刻印在了记忆深处,每一字每一句都读得通顺无比。
她一边读着,一边回忆起了与燕然的许多个午后。
那些下着雨的,飘着雪的,铺满阳光的,许多个午后。
时间过得意外得漫长。
贺兰枫意犹未尽地把书放下,取下了楚昌脑袋上的银针。
药箱收好,将那本书推得远了一点,她才端正坐回了石凳上。
“好了,我要请王爷为我解惑了,王爷一定要知无不言啊。”
楚昌冷着脸:“若是昨夜阁主来问本王,或许本王可以考虑知无不言。”
不知为何,贺兰枫竟在他漠然得语调里听到了一丝丝的埋怨?
她试探着问:“王爷昨晚就在等我问吗?”
楚昌装冰雕,不说话。
贺兰枫下意识地就想哄哄他:“昨天宫宴上喝了些酒,有些困了,便想等着白天清醒一些再把斗南的事问清楚。让王爷久等了,在这里就给王爷陪个不是。还请王爷见谅,请王爷知无不言!”
等了许久,才听到楚昌慢悠悠应了声“嗯”。
贺兰枫失笑,近来这位王爷的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
“斗南应该是一直隐瞒身份藏在王府,他怎么突然愿意用药王谷的名头呢?只要给皇帝下个普通的毒药,斗南就完全没有出现的必要,王爷为何多此一举?”
“阁主曾与本王说,假的玲珑煞之毒或许与药王谷有关,而斗南便是药王谷的人,他的身份,可以将药王谷的人引来。药王谷避世而居,要查探谷中的事须得废许多功夫,有了斗南这个引路石,便容易许多。”
贺兰枫眉梢一挑:“看来斗南的身份不简单?”
“他是谷主长孙,若无差错,便是下一任药王谷谷主。”
“怪不得,他医术这样了的……王爷可以确定,斗南与假的玲珑煞无关吗?”
“他三年前逃婚离谷,从未与药王谷联络过。”
贺兰枫点点头,原来是逃婚,怪不得要隐瞒身份,也不去外面行医,只在昌王府当大夫。
“本王曾答应过他,不会逼迫他做任何事,所以昨晚的事,都是他自愿的。”
贺兰枫本能地不相信“自愿”两个字:“难道不是王爷你拿什么事情要挟了他?”
“不是。”楚昌说得很坦然。
贺兰枫刚要说”请王爷知无不言”,便听他道:“是因为送夏。”
贺兰枫愣住了。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斗南对送夏那些绵绵的小情意,贺兰枫也算是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她忽然就明白了斗南自曝身份的理由。
“他是想要送夏对他放下戒备……”
不得不说,斗南虽是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可对于“情”之一字,他认得果断又潇洒。
“那他这样子表明了身份,药王谷的人很快就会找来,他就得被带回去成婚了吧?还怎么跟我家送夏谈情说爱呢?”
“本王答应过不会让人带走他。而且就算他被带回去了,也成不了婚。”
“嗯?为什么?他的未婚妻另嫁他人了吗?”
“是他们两个一起,在大婚前夜离谷逃婚。他的未婚妻说要去寻一位故人,两人便分开了。”
还真是……荒唐又洒脱。
大约两个人都是在药王谷那闭塞的地方呆得发疯了吧……
“未婚妻现在也没找到吗?”
楚昌摇头:“杳无音信。”
贺兰枫默然,但愿这位勇敢逃婚的姑娘能在这世间一隅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