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枫回到枫院时,竹桃已经准备好了药箱,由送夏帮着,给她裂开的伤口重新包扎上药。
竹桃眼睛红红的,忍着哭腔询问自家主子的伤势,而送夏面色冰冷一言不发。贺兰枫看得出来,她俩肯定都以为她在楚昌那里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贺兰枫因为在楚昌跟前说了一大车的话,又费神又耗气,所以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多说,只是嘱咐说:“这事说来复杂,也不是王爷欺负我,你们两个安心。”
竹桃和送夏点点头,主子的话她们深信不疑,两人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贺兰枫想着自己养伤的时日又要长个许多天,不由得叹了口气。
送夏见贺兰枫的伤势并无大碍,便告辞去药房寻斗南了。
原本她就让夏清去给斗南传话,两人今日午后一起离开王府出城。只是她刚准备要走就见小厮急急忙忙过来说出事了,她这才留了下来。因不知主子伤势如何,又让夏清去告诉斗南在药房中等她,等枫院事毕自去寻他。
斗南也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听了夏清的转告就安然得坐在了房中喝茶看书,静等送夏来找他。
斗南至今也未与送夏见过一面。但当她站在药房外的那株槐树下,用清冷的眸子望着他时,他便知道她的名字叫送夏。
她一身浅碧纱裙,肤白胜雪,细长的眼,如烟的眉,鼻骨似刀刻般棱角分明,薄唇泛着病态的苍白。斗南的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冰肌玉骨。
他回望着那双如寒潭般的眼眸,心尖似有一股清泉涌出,清润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竟一时间看痴了。
送夏见那临窗而坐,书生打扮的男子看着自己发呆,她的眉头拧了拧,迈步走了过去,对着那人说到:“是斗南先生吗?”
斗南回过神来,才发现送夏已经到了面前。察觉自己失态,他赶忙放下手中的书册站起来,对着送夏躬身一礼:“在下斗南,方才……在想解药配方一时失神,还请送夏姑娘见谅。”
见他一身儒雅气质,态度诚恳,送夏的眉头松了松,脸上的不悦退去半分,问道:“先生见过我?”
斗南顿了顿,道:“在下第一次见姑娘。这药房平时少有人来,又见姑娘眼生便大约猜到了姑娘身份。”
送夏垂下眼眸不再看他,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这番说辞。
“先生既是主子的师兄,直接唤我送夏便是,亦不必自谦。”
斗南点头答应道:“好。”
“马车已经在王府后门等着了,先生请随我来。”送夏说完便转身向院外走去。
斗南看着送夏的背影,袖子里攥紧的拳头才缓缓松开,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见送夏越走越远,他又急忙拽了桌上的药箱快步跟了上去。
斗南亦步亦趋跟随着送夏,望着她挺拔消瘦的背影,想到自己刚才的慌乱与紧张,自失一笑。
他自诩翩翩公子,向来淡定从容,竟有一天会在一个姑娘面前失了分寸,乱了心神。
而方才的那一眼,应当就叫做“一见钟情”吧……
而此时此刻的送夏却是对斗南带着十二分的防备。
玲珑阁查了那么久都查不到此人的身份,不管他是敌是友都不能过分信任。
这两人一前一后心思各异,一同走到了王府后门上了马车。
马车内,两人面对面坐着,送夏开始与斗南详述她的计划。
“北方大旱逃来许多难民,其中也不乏商贾人家。逃难的穷人大多聚集在城外,有钱人找了门路大都在城中住了下来。”
“清梵寺里也涌入了许多难民。我与先生就扮作已经在城中定居的逃难商贾,因见城外难民可怜,每隔三日都会亲自将粮食送去清梵寺,救济寺中难民。”
“玲珑阁的人会在马车周围戒备,确保不会被人跟踪。一会儿我们会先在一个小院的后门停下,再从前门换了马车出城。那院子是以逃难商贾的名义买下的。只不过要委屈斗南先生与我扮作夫妻。”
斗南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心生欢喜。他尽力维持着自己的神色,淡定从容道:“无妨。姑娘的计划很周全。”
“嗯。”送夏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马车里陷入了沉默。
斗南不由自主紧张起来。他很想与她说些什么,可她神情冷淡,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又叫他不敢轻易开口。方才初见已经让她心生不快,他生怕自己再次失态毁了在她心中的形象。
就这么沉默着,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两人从车上下来,进了小院的后门。送夏没有立刻领着斗南出去,而是在一个房门前站定,说道:“斗南先生这身装扮不似商贾,这房里准备了衣服,还请先生换上。”
斗南道了声“好”,刚迈出一步,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丫鬟伸手要拿他的药箱,见送夏还在一旁看着,他很顺从得就将药箱递了出去。
待到斗南换好了一身褐色锦缎长袍从房中走出,便见送夏已经装扮妥当在院门前等他。
送夏穿着淡紫色绣金牡丹纹锦缎长裙,一头长发被一根金簪挽起,是已婚妇人才会梳的发式。她的脸上施了脂粉看着红润许多,唇色也不再泛白,似乎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略显俗气的装扮稍稍掩盖了她清冷的气质,却还是叫斗南看得一呆。
好在有前车之鉴,斗南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失态,这才很快回过神来朝着送夏走去。
送夏见斗南过来,忽然展颜一笑道:“夫君,咱们走吧。”
斗南呼吸一滞,堪堪稳住狂乱的心跳,扯出一抹微笑回应道:“好。”
院门外停着两辆马车,一辆坐人,一辆拉货。旁边还跟着两个丫鬟,四个小厮。
斗南踩着脚凳率先上了马车,然后转身朝着送夏伸出手,嘴巴张了张,想唤声“夫人”,磨蹭半天还是没唤出口。
送夏却是没有半分忸怩,很自然地牵住他的手,说了声“多谢夫君”,再用另一只手提住裙摆迈步上了马车。
两人坐进车厢内,车帘放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送夏嘴角的那抹温柔笑意瞬间消失无踪。
斗南并没有注意到送夏神色的变化,他此时此刻一心想要抚平自己越来越乱的心跳,闭上了眼睛,开始在心中默念各种药材的名称与药性。
两个人对坐无言,车轮逐渐滚动起来,向着北城门外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