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搬走了,她没带走的那些东西,被突兀地扔在家门口。夹带着乌黑的水渍,弄脏了她新买的出行地毯。
云筝面无表情地刷了整整一个下午,可还是留有一片难看的污渍。像是跟自己较起劲,把家里不穿的鞋子、衣服全部翻出来里里外外洗了个遍,发现没什么可洗的,才放过自己。
腰部和膝盖青紫一片,社区医院的医生检查之后告诉她,最好躺着养伤,不能久坐,更不能长时间站立。云筝觉得这样的医嘱有些矫情,拿了瓶红花油回家自己擦。
抹着红花油疼的她直冒冷汗,额头青筋凸起,像在经历一场大战。手腕上被许如月的指甲掐出不少血痕,没了耐心,草草涂上碘酒完事。
明天要起个大早,到那个地方看看头发能不能补救。
云筝终于知道医嘱的预见性,此刻她坐立难安,长裙遮住的地方疼痛难忍。
看一眼时间,坐了一个小时车,还有差不多半小时才到,车上的人大多昏昏欲睡,但她一点也睡不着。
坐着实在难受,就起身站一会儿,乡间的泥泞公路比不上市区的路,走一段路就开始颠簸,站不了几分钟又要坐下。
如此反复折腾,云筝觉得自己的腰伤和膝盖伤更严重了。
“秀儿,你看那像不像你孙女。”
身着白色国风服饰,淑雅有气质,面前是刚摘的玫瑰花,她准备做一些玫瑰饼。抬头眯着眼睛看着一瘸一拐的人慢慢走近。
“姑奶奶。”云筝有些疲惫。
翻看发焦的头发,与云筝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皱成川字。一把好好的头发被烧了,面积不大,但烧得刁钻,修都修不回来,只能沿着受损的最高处剪短。
“又跟人打架啦?疼不疼?”云秀抚摸云筝的头,担心询问。
云筝被寄养在她这儿时,时不时带着伤回来,每次都是没心没肺地笑,她知道只有她打赢了才会那样笑。
一把抱住云秀保持姣好的腰身,脸埋在衣服之间,闷声闷气:“姑奶奶,我打输了。腰疼,膝盖疼,手也疼,心里也疼……”
云秀比云筝妈妈云瑜大五岁,是云筝外公最小的妹妹。从小不爱读书,只对舞蹈有兴趣。那时候云家还没有落没,云秀去了首都跟着有名望的老师学习。有天赋悟性高,后来顺理成章进了国家舞团,在业界也越来越有名气,常跟着舞团到世界各地演出。
当初云秀有个交往多年的竹马在等着她,但云秀一心想要去更大舞台,屡次拒绝竹马的求婚。在对方生日那天出国比赛,一去就是大半年,最后凭借一支‘山鬼魅影’在国际舞台上拿到金奖。
功成名就的云秀已经30岁,这时才觉得该去思考自己的终身大事。
但,回国后一切都变了。
竹马在她出国的那天出车祸走了,云秀痛不欲生,认为是自己的自私害了他。辞去舞团的工作,回归生活。按照当年两人的约定,在十安市郊区谋了一块地,建了小别墅,满庭院种着他生前最爱的蔷薇花,直到现在依然未婚。
当初云瑜未婚先孕,云筝的外婆有意把云筝过继给云秀,但遭到云瑜强烈反对。
在云筝看来,她是孙女,亦是女儿。
云秀轻轻为云筝梳着头发,温柔说着:“这里离市区远不方便,以后剪头发不用每次都跑这么远。”
看着自己已经齐耳垂的短发,甜甜说到:“妈妈说,被长辈梳头发会有福气。”
掸去云筝脸上的碎发,动作轻缓替云筝整理刘海:“我们家筝筝长得像谁啊,这么好看。”
“像姑奶奶呀~”云筝吐着舌头,撒娇。
云秀会心一笑,点着云筝鼻尖教训:“小调皮。”
每次回来,云筝都会去院子里待上半天,满园芳菲,好闻的味道钻进鼻息,心里的阴霾也在慢慢消散。
她初中种下的艾拉绒球小苗已经长成一大片,簇拥在墙角。数不清的粉色小花挨个挤着,风一吹发出簌簌的响声,好看好闻还好听。
熟悉的粉色龙沙宝石秋千,坐上去一晃荡,阵阵花香袭鼻。
姑奶奶的生活在别人眼里悠然自得,总算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从不会与人急色,也不斤斤计较,活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花仙子。
云筝倒希望姑奶奶能活得俗气点,放下过往,遇一良人陪她过一生。
庭院深处有人正在修剪花刺,看到云筝时略微惊喜:“小云筝!”
云筝背着手,打趣道:“元叔叔,我要告诉姑奶奶你糟践她的花!”
“冤枉,我是怕这几株玫瑰花刺挂着你姑奶奶。小云筝现在都这么皮?”元明清忙解释,又觉得不对劲:“咳咳,小云筝注意称呼啊。”
这院里的花都是云秀的宝贝,不少都是从国外运回来的稀有物种,谁都不能随意糟蹋。哪怕是她也不能,还记得刚到姑奶奶家,忍不住喜欢摘了几朵花夹在书里,姑奶奶心疼地捧着花哭了。
后来才知道,那株花是他生前留给她唯一的念想,好不容易养活开花,却被云筝给摘了。
从那以后,但凡有人觊觎她姑奶奶的花,云筝必定第一个冲出来拦住。
暗地里称呼这么多年姑爷爷,也还是没转正,云筝叹一口气:“您倒是加加油名正言顺过门儿呀,到时候我每天三次问候,让您睡着都能被喊醒。”
元明清擦着头上的汗,把剪刀收进工具包,露出大白牙咧嘴一笑:“转不转正已经不重要,只要秀儿别撵我就行。”
爱情是信仰,有人赴汤蹈火,甘入地狱,有人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夜晚,像小时候一样,云筝穿着淡青色素雅长裙,躺在云秀腿上。头顶是漫天繁星,带着暑气的风吹拂两位如画的美人,云秀摇着团扇哼着小曲:“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姑奶奶肯定是想他了,她也想陈寂,可是她又没办法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为什么要有情和爱呢?拥有时患得患失,失去后又像心被挖空,怎么都不舒服。”